第二卷 长恨痴情苦 难为逍遥士_第20章 赌局(1 / 1)
公子——
短短的两个字,一声轻唤,却有如天籁之音,让世间瞬时失去了颜色,万物顷刻为之无声。
情深几许,爱恨几何,究竟包含了多少辛酸!
物是人非事悠悠。
冷雪衣仿佛午夜梦魂,乍闻天语,惊疑地转过了头。他看到了一个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的女子。
她双目哀怜,蛾眉微微蹙起,玉齿轻咬着樱唇,缱绻地望着冷雪衣,似有千言万语,终不能说出口,只霎时默默无语,泪眼相依。
冷雪衣神色凄迷,一时竟木然呆立。什么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全部抛在脑后,只是忘情地凝视着她。
他的剑眉又竖了起来,不停地摇着头,断断续续道:“小……小楼?你终于……终于来了……”
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几次伸到半空,又退缩着收了回去。似是想要隔空相触,却无奈地摇着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他一生都在为一个人活着,生命早已不属于自己。
为了见她一面,他可以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不惜万里之遥。只求重阳之夜,多看一眼她瘦弱的容颜。
四年如一梦,相见之日遥不可期。
重阳之夜,夜已深沉。此时此刻,她亭亭玉立在云雾间,如同从画中悄然走出,娉婷站在他面前。
可他,已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秦小楼,他永生永世的牵挂。
她缓缓移动着步子,好似在用生命之重,来走完这短短的距离。这一刻,她也等了太久,已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
秦小楼慢慢走上去,握住他颤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笑间,泪水已忍不住涌了出来:“公子,小楼来迟了。”
她的眼泪,原本也是为他而流的。
世间除了一个他,她不知道还有谁,会让自己如此刻骨铭心!
冷雪衣听她此言,心中一痛,泪水又打湿了眼眶,摇头道:“不,你没有来迟,是我来早了。”
他轻抚着她的脸,仔细端详良久,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含酸道:“小楼,你又瘦了……”
秦小楼也仔细望着他,抚摸着他日益憔悴的脸,摇头轻叹了一声,凄然道:“公子,我们都老了。四年来,你的头发又白了许多。”
冷雪衣将她抱在怀里,含泪道:“你在我心里,永远那么美,老的只是我。”
秦小楼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痛哭道:“可是,我却不能陪伴公子,一起变老……”
冷雪衣摇了摇头,笑道:“此时此刻,我能再见你一面,上天已经对我够好了。”
秦小楼依在他怀里,似是回到了以前时光,幽幽道:“十四年了,不知道笑忘谷的桃花,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美?”
他们心心相怜,彼此相惜,紧紧依偎着对方,于万物漠不关心,便如旁若无人一般。仿佛天地虽大,亦不过二人矣!
一如在那个遥远的世外桃源。那时月明星稀,嫣红开尽,四处鸟语花香……
哭酒老人看他们久别重逢,却生死相依,心中眼中只有对方,抽泣道:“这一对苦命鸳鸯,怎么这么可怜,连我都要忍不住哭了,呜呜呜……”
凌空子流下了眼泪,长叹道:“情若至此,夫复何求!”他唇角微动,满面悲凄,低低地叫了声,“芸儿……”
突然,一声龙吟清啸,骤然凭空而起,刺骨的寒气驭风而至。
秦小楼只觉如入冰窟,彻骨奇寒,跟着白光一闪,一柄长剑已自头顶迅速落下。
但听凌空子大叫道:“冷兄弟,小心!”
哭酒老人也是怪叫连连,跟着高声嚷了起来:“老怪物,乘人之危,好不要脸!”
冷雪衣并未离身,一手抱起了秦小楼,身形轻轻一带一引,已灵巧地避开了剑招。
叶初一击未中,急速变幻剑招,跟着又连连刺出。数剑刺过,剑剑落空,不禁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冷雪衣,你风流薄性、冷酷无情、抛妻弃子、有染兄嫂,简直猪狗不如!你活着百般愁怨、害人害己,还不如死了干净!”
哭酒老人气得须发皆飞,酒坛子往地上一放,早已跳了出来,拉了拉袖子,清了清嗓子跟着骂道:“你这老怪物,你又老又丑、又凶又恶、生不要脸、死不要皮,非礼自己的亲闺女,简直比畜生还畜生!你生时祸害你娘,长大气死你爹,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棺材,你……你还不如把自己喂王八吃了!”
他涨得脖子通红,一口气骂出这许多,才觉得解气过瘾,与凌空子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叶初明知他故意激怒自己,却又实在忍耐不住,一声清啸,剑身嗡嗡作响,大喝道:“冷雪衣,我要杀了你!”剑招飘忽,行踪如影,有如鬼魅,剑尖直直刺向秦小楼!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冷雪衣被他的剑气所逼,突然仰天长啸,声音震天,充满无尽的悲怆。猛然将秦小楼推在一边,大袖凌空一摆,黄锦落地,背后长剑破空而出!
“当”的一声,二人双剑相交,只听叶初悲号一声,惨痛地跌倒在地上。
青霜剑居然应声而破,竟脆生生地断为两截。一条血淋淋的右臂,自叶初身上骤然飞起,远远地抛落在地上。
“好!打的好!”哭酒老人拍手大笑,喜得抓耳挠腮,大声叫道,“老怪物,这下你没了手臂,可杀不成我老人家了。”
冷雪衣紧紧瞪着叶初,长剑慢慢剃了过去,森然道:“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今日我就大开杀戒!”
众人看了他的神色,不禁都大惊失色,只见他两眼发红,满面血色,几根青筋高*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充满了令人可怕的兽性。
冷痕扑到他怀里,仰起脸哭道:“爹,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冷雪衣低下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你敢拦我?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冷痕一窒,不觉连连后退,立刻连哭也不敢哭了,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秦小楼抱着冷痕,痛哭道:“公子,如果你那么痛苦,一定要杀人,就先杀了我吧!”
冷雪衣盯着她,仿佛失了魂,怔怔道:“公子?”
秦小楼扑在他身上,流泪道:“公子,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忍的很辛苦。如果你的魔性,一定要鲜血来克制,你就杀了小楼吧!”
“小楼……你是小楼?”冷雪衣低下头,盯着她看了良久,似是忍受着痛苦的挣扎,身子不停地晃动。
秦小楼紧紧抱着他,幽幽道:“公子,笑忘谷的桃花很美,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在桃林里数桃花,你说桃花本是天上的仙子,因为爱上了凡人,受罚来到世间……”
冷雪衣怔了良久,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慢慢回过神来,一时恍如隔世,低低地道:“小楼,我……我又入了魔道?”
秦小楼轻轻一笑,眼中泪水簌簌而下,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空子长叹一声,心痛地道:“冷兄弟,想不到你的魔性,至今难以压制……”
冷雪衣看着地上的残臂断剑,蓦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举起了手。他的手中,有一把轻盈的长剑。
叶初面色如霜,目光如炬,惨痛地盯着冷雪衣,盯着他瘦削的手。突然,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现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冷雪衣的手中,居然是一把木剑!
沈红妆盯着他,早已动容了。眼前的这场变故,她做梦也不会想到。
她从未见过冷雪衣的魔性,想不到竟会这么可怕。也绝不会想到,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剑,居然会被一柄木剑斩断。
叶初面如死灰,两眼发出腥红的光芒,发疯似地捶打着地面,咆哮道:“断肠剑,断肠剑呢?你的断肠剑呢!”
冷雪衣一剑既出,随即收手,冷冷地回过头,摇头道:“这种魔剑,还提它做什么!它早已沉寂多年,很久不再出锋,只怕已生锈了。”
叶初瞪了冷雪衣良久,突然悲声大笑起来:“苍天无眼!想不到我叶某,一世英名尽丧,居然败在一把木剑之下!”
冷雪衣道:“你要杀我,我可以让你一剑。可任何人要伤害小楼,我绝不允许!”
秦小楼望着冷雪衣,痛苦地摇了摇头:“公子,你不该伤他的。他虽不仁,我们怎可无义?”
冷雪衣叹了一声,道:“叶初,你走吧。今日我不杀你。”
叶初狞笑道:“你肯放我走?你不是还要寻回失魂钩么?它就在我手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秦小楼握住了冷雪衣的手,摇了摇头:“公子,不要……”
冷雪衣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断肠如何,失魂又如何?世上的纷杀还少么?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叶初挣扎着爬了起来,恨恨道:“冷雪衣,你一定好好活着。我会回来找你的!”他一瞥眼看到沈红妆,她还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刻不离地盯着冷雪衣。
叶初道:“沈儿,你还不走!这个人害你害得还不够么!”
沈红妆猛然转过头,狠狠扫了他一眼:“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再多嘴,我立刻杀了你!”
叶初一愣,接着又是一阵大笑:“连你也要杀了我!好,很好!”愤恨不已,终于悲凉地走开了。
冷雪衣目送他离开,这才回过头,眼神依然落在秦小楼身上,柔声道:“小楼,我们走吧。”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紧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
沈红妆冷冰冰地道:“可悲,可笑!你虽然放不下她,但别忘了,她已不是昔日的‘秦小楼’,而是今日的‘叶夫人’!”
冷雪衣听到“叶夫人”三字,心中骤然一痛,便如一把利刃,硬生生划过心田,留下了血淋淋的伤疤。
他盯着沈红妆,一无所谓地道:“叶夫人又怎样?在我心里,她只是我的小楼!”
“你的小楼?”沈红妆冷笑几声,声音幽怨,语带含酸地道,“她若是你的,那我算什么?叶雨愁算什么?”
冷雪衣怔住了,恨恨地咬着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秦小楼轻抚着他的脸,泪水又涌了出来,忍不住叹了一声,垂泣道:“公子,夫人说的对,我毕竟已是别人的妻子。”
她转过头,望着沈红妆,低低道:“夫人,是我对不起你,但公子毕竟是你的……”
“住口!”沈红妆哼了一声,冷冷道,“贱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这时,冷痕跑了上来,一把推在沈红妆身上,大声道:“你这坏女人,不许欺负我姑姑!”
“痕儿。”秦小楼连忙叫住他,皱眉道,“她是你……你的长辈,不可无礼。”
冷痕果然乖乖垂下了头,低声支吾道:“她不是好人,又打爹又骂姑姑,还说我娘被人害死了。”
秦小楼身子猛然一颤,面色顷刻变得苍白,过了一会儿,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痕儿,你很想念你娘,对不对?”
冷痕点了点头,嘟起了小嘴,泪水已忍不住打转,失落地道:“我是很想念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秦小楼点了点头,重重叹了一声,回头望着冷雪衣,凄声道:“公子,听到了么?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冷雪衣听她字字含酸,却又故作坚韧,想起她新婚遭弃,只得对镜寒妆、深闺悠闭,孤独寂寞一生,实是心痛不已。
他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仰望着月夜星空,长长吐出一口气,摇头道:“冷雪衣,你真的错了么?可是,你究竟应该怎样做?”
他蓦然感到内心无比悲苦,陷入一片深深的绝望,十余年来郁郁成结,终无法排谴,此时实在不能自己,口中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秦小楼看到他面如死灰,双目无神,此时竟又吐了鲜血,自己的眼泪便如断了似的,再也控制不住,只拿手帕叩在他唇上。
凌空子骤然看到他吐血,也奔了过来:“冷兄弟,你怎么了?”
哭酒老人凑在他面前,胡乱抹着胡须,不停地道:“哎呀,脸色这么差,看样子活不长了。”
凌空子怒道:“笑笑猢!你再胡言乱语,我一掌打死你!”
哭酒老人连忙跳开两步,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看你一只手厉害,还是我两只手厉害。”
冷雪衣置若罔闻,握着小楼的手,绝望地摇了摇头,凄然道:“小楼,你说的对,我一生都在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了。”
冷痕大哭道:“爹,你要干什么?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朱岚也早大哭起来,近前摇着冷雪衣,不住道:“叔叔,你不能死。你死了,小猴子怎么办?他已经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爹。”
秦小楼静静地听着,泪水越流越多。紧紧抱着他的手,使劲摇着头,由嘤嘤啜泣,渐哭渐响,终于哭出了声。
冷雪衣探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颤抖着塞在她手里,无力地笑了笑:“这曲《蝶恋花》,我不能陪你一起弹奏了。你的琴声那么美,只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了。”
秦小楼攥紧了他的手,痛苦地道:“没有了你,我还会再弹么?纵然弹了,琴里也是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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