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朝天子一朝臣 012 师傅你能不能说明白些(1 / 2)
虽说是因军务返回幽燕,但几个月前郑荣离开之时,就十分放心地将防务托付给崔楠、韦护这一攻一守两员名将,且离每年出兵北上烧草的时间尚且充裕,因此走得也不甚急,一路上教习仪之骑马射箭并谈古论今。
闲暇之时,郑荣曾问秋仪之说:“你可知道义父督掌河南,为何先要惩办你的两个舅舅?”
这个问题秋仪之自赵家宅院被查封之后就不断思索,今日义父问起,就朗朗答道:“是为了杀一儆百,让河南道官员都有畏惧之心,这样才好集中精力办好赈灾事宜。”
两句话说得郑荣不住地点头,连声夸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又话锋一转道,“我朝高宗仁皇帝及宪宗昭皇帝均有过变法强国的举措。虽然宪宗皇帝无论是心思之密还是治国之诚,均毫不逊色于高宗,然而仅就变法成效而言,却远不及之。你可知道这是何原因么?”
普天之下,除了幽燕王郑荣,还有谁能、谁敢、谁会同秋仪之探讨历代先皇的功过得失?这个问题,仪之当然无法解答,只能张着大大的双眼,等着郑荣自问自答。
“宪宗变法旨在强兵,强兵之要在于钱粮,增加钱粮又不能殃及百姓,则必须重新丈量土地,丈量土地就免不了将地主富户隐匿的土地清理出来。可是督办此事的官员要么同这些富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自己本就是富户,这如何能办的下去?于是新法未行,朝野内外就已是议论纷纷。到正式推行之时,朝廷上下官吏均是貌合神离,不肯用心办事。宪宗皇帝一心励精图治,手上又没有信得过的人才,只好事事亲力亲为,最终积劳成疾,于盛年驾崩,变法之举也随之灰飞烟灭。”宪宗新法一事离郑荣不远,谈及甚是遗憾,悄悄叹口气,继续说道,“然而高宗变法则首重吏治,新法未行,先重刑惩治了一批枉法失职的官员,对其他庸碌官员则是申诫之余既往不咎,又改进科举广纳天下英才,可谓恩威并施,吏治顿时肃然。在此之上,对圣祖武皇帝晚年若干弊端予以修补,杜绝蚁溃之患,终于开创了十余年太平盛世。因此,若以树木比喻,则吏治为干,诸事为叶,盖因枝干有疾,花叶即便能繁茂一时,也终会枯萎败落。”
秋仪之听得极为认真,生怕漏了一个字,仔细回味了半晌,问道:“孩儿有两处不解,还请义父明示。”
郑荣点点头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仪之有疑自可问来。”
秋仪之随即问道:“既然高宗皇帝已经整肃了吏治,那为何数十年之后又贪腐如常?”
郑荣闻之,大笑着拍案而起,赞赏道:“好说好说!你一个弱冠小儿,能提出这等疑问,真是没有枉费了本王这段说教。我儿竟不知俗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官僚,从微末小吏做起,累进方得一肥差,而年纪已愈不惑,如何不想着法子横征暴敛?一俟皇帝宽仁,便起侥幸之心,前赴后继,若飞蛾扑火一般。因此,整顿吏治非一朝一日之功,惟有常抓常严,才得几年清明,此乃历朝历代以来的痼疾。”
秋仪之显然是听懂了,点着头继续问道:“那若如义父所言,我朝宪宗是极英睿的皇帝,为何不能从吏治入手,推行新法呢?”
“你个黄口小儿,这等军国大事、帝王是非,岂是你可以议论的?”一旁的钟离匡原本正在处置由幽燕送来的公务文书,听到郑荣同仪之的对话,便开始心猿意马地偷听;而到此紧要之处,则干脆放下手中的文书,大声叱责起仪之来。这钟离匡平时阴鸷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郑荣也从未见过他何时有今日这般愤怒,瞪了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他。钟离匡连忙站起,将郑荣拉到一边,低语道:“秋仪之虽然聪明,然而父母双亡,教养不全,心性有失。今日两个问题,无不正中皇权官场要害,隐约之间似有不臣之心,还望王爷能够有所防备,不能再加诱导了啊!”
郑荣摆摆手,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为今之世,凡自贫寒由科举而起者,无不贪慕权贵,利欲熏心。而皇族及世族子弟,个个都是纨绔之徒,不堪一用。就拿本王三个亲生儿子来说,眼下似有几分才干,可俱不知民间疾苦,成不了真正的栋梁。本王那夜在此认此螟蛉之子,原不过是想报答救命之恩,但今观仪之,身负血仇却能恤伦常礼教,聪颖善辩又不至圆滑世故,实在是一块极好的璞玉。若本王不以圣人之理循循教诲,不以先王之道源源熏陶,岂非暴殄天物,空耗了这件国器?”
钟离匡摇摇头,争辩说:“昔楚有和氏,身怀璞玉,就遭双足被刖,沦为废人;璞玉一出,以为美璧,便有战国争夺,喧嚣半世;琢玉成器,为传国玉玺,则普天之下,数代更替,交相征伐,流血漂橹。有此等故事,还请王爷三思啊!”
郑荣叹道:“先生的苦心,本王当然知道。但先生别的建议本王自会言听计从,惟有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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