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三十三节【道人与将军(三月二十二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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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忘情的讲解告一段落时,周问鹤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朝长城方向投去,当然,从他这个位置,肯定是看不到长城的。但是此刻,他的心思仿佛穿透了县城的重重墙垣,越过了雁门岭上累累的黄土,飞到了那土夯石砌的庞然大物脚下,看着那堵沧桑的巨墙沉默地延伸进层层迷雾之中。恍惚间,道人仿佛走在了古老的墙脊之上,偶尔有浑厚的浅吟缭绕在巨墙周围,唱的是千百年来早已遗忘的调子,他知道自己要沿着长城去一个地方,却又说不清那个地方是哪里,他的身前身后只有无名的幽邃。外面的时间在飞速流逝,繁华与灰烬周而复始,只有自己脚下的长城,带着肃穆横亘在死寂之中,犹如时间之外的一座浮屠。

“道长,”女帅低沉的嗓音把周问鹤又一次拉回到了都督府的偏堂,这女子还是那样面沉似水,没有被之前自己所说的事激起半分波澜,“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当你对这些有一个了解之后,我跟你再说种殃就容易多了。”

开元十八年,燕忘情二十岁,刚跟着玄甲苍云来到代州[1]不久,周围的一切对年方双十的她而言,都是那么陌生而又乏味。在她印象中,那一年仅有的娱乐就是挤在土垒的戏台下面看当地人自编自演的梨园百戏。显然,雁门郡里纯朴的百姓对于官家的梨园戏有着许多误解,他们更多是在荒腔走板的旋律与怪诞可笑的唱词中自娱自乐。

燕忘情依然记得看到那出戏时的情景,那是十月底的一天,天气阴沉得很,从云层中滤出的阳光把一切都照成了灰白色,阴冷的风直往人领口里面钻。但这依然没能够阻止小小县城的躁动,因为又来了一个戏班。

戏班没有什么名气,看他们的行头,大致就可以猜到他们是从附近村子里临时凑出来的。不过没有人会挑剔这一点,反正大家聚拢在一起也只是为了看一个热闹。

燕忘情之前在街上见过几个该戏班的演员,他们是标准的本地农民,不是很精明,但也不算太木讷,如果混在县城的人群里,绝不会有人多注意他们一眼。所以,她和过去一样,对这次的演出没有抱太大期待。

这个戏班准备的,照例是一处原创剧,在这个地方,梨园戏完全没有规章可循,因此什么奇怪的故事都能在舞台上看到。这次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多疑的丈夫,终日疑心全家背着他长出了须腕,最后他惊惧成狂,手提宝剑将父母妻儿悉数杀死,又将尸体藏于缸中,装出他们全都不在家的假象。故事的最后,一个侠客路过他们家瞧出端倪,用随身的金瓜击毙了丈夫。侠客在下手前有一段长长的唱词,斥责丈夫的荒唐之举,大致是说,世上岂有活人遍体生腕的怪事?只是疑心生暗鬼,可怜了这么多条性命。唱罢之后,侠客便一瓜砸碎了丈夫的头颅,紧接着,他忽然惊叫一声:“这倒怪了!”原来,他发现丈夫的脑子里生出了数条须腕。

“我一直忘不掉这出戏,侠客在毫无章法的锣鼓唢呐声中跌坐在地的画面这些年来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可笑的是,直到好几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出戏的意义。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当地老乡在散场回家时候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

当上玄甲辅帅后,我花了大量的人力去寻找那个剧团,然而,在雁门郡内找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搜寻中,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好几个版本,这些版本彼此之间大相径庭,只有一个细节是所有故事都出现的:人生须腕。乍一听这似乎很荒谬,但是我随后发现,对于须腕的恐惧似乎深藏在这里每一个居民心中。在城西五里的一个土丘上,耸立着半块年代不详的“尤未生须碑”,或许,它是最能体现当地人那种无言恐惧的实物。另外,关于这个故事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一个落魄书生夜宿破庙时候连夜写下,有人说是郡内高僧在圆寂时的口述,甚至有人说这是根据前朝旧案改编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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