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明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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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异整个人立时摇摇欲坠。

离了太医院,他倒是可以去城里的医馆药铺当学徒,可学徒都是没有工钱的,自己开医馆的话,他还没那个本事,且也没有本钱,届时他拿什么养活母亲和弟妹们?他又生得文弱,干不了体力活儿,一家人岂非立时就要断炊了?

可错误是自己犯的,后果当然也该由他自己来承担……他终究点了头,哑声道:“多谢院判大人从轻发落,也多谢常太医为我求情,多谢施清你高抬贵手。”

常太医闻言,抿了抿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像小杜子说的,也就是他徒弟运气好,才没出什么事,要是运气不好呢?亲疏内外有别,他当然要站到自己徒弟一边。

倒是施清如忽然开口道:“院判大人、常太医,我有几句话想说,可以吗?”

见江太医和常太医都点了头,她方继续道:“此番之事是因我而起,罗异虽错得更多,我却也难辞其咎。毕竟那涉及到他的前程甚至是全家人的生计,他一时糊涂之下走了歧路,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我想求院判大人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留下,等待明年初的考核?若他能通过,就请大人留下他,也免得太医院流失了人才;若他不能通过,届时大人再让他离开,也不迟啊。”

顿了顿,看向常太医笑道:“如此我也能有机会与他公平一试,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技不如人了,您觉着怎么样?”

江太医没想到施清如还会愿意为罗异求情。

他当然是愿意留下罗异的,太医说来也是官,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反倒又苦又累,如履薄冰。

便是他自己的儿孙,他都不愿他们再做太医,而是希望他们能科举入仕的,他从十来岁上就开始当药童,也是一步一步,吃尽千辛万苦才熬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孙们不再受跟自己一样的苦吗?

所以一直有将来自太医院里挑一个最出挑的药童收为徒弟,传承衣钵的想法,只不过三五年内,还没打算付诸于行动,却不妨碍他爱才、惜才。

听得施清如的话,可谓正中下怀。

却又怕常太医和他背后的韩征会不高兴,因看向了常太医,“常太医,您怎么说?”

常太医对施清如这番话只有更高兴的。

不但聪明好学,乖巧懂事,还有一颗医者的仁心,他这个徒弟真的没有收错!

常太医遂笑道:“我觉着施清这法子可行,她才是苦主,既她都不计较了,院判大人不若就网开一面,再给罗异一次机会吧?”

江太医见常太医也这么说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向罗异道:“既然施清和常太医都为你求情,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必须引以为戒,绝不再犯,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听见了吗?你也别以为你今日留下了,就不会再被赶走了,明年初的考核你要是过不了,你一样得即刻离开,所以,打今日起,专注提升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太医的本职是治病救人,救的还都是贵人们,一个不慎,可是不但本人,也要连累其他人跟着掉脑袋的,你以为谁人敢轻易徇私吗?你这是在质疑我们的医德,还是脑子呢?”

罗异只有比江太医更惊喜的,当然,更多还是羞愧。

换了他自己,前脚才被人陷害,差点儿就出了大事,后脚便要原谅那陷害之人,还要为其求情,断断做不到,可人施清就愣是这样做了,不怪常太医看重他,其他人也夸奖他,单这份胸襟,他就差得远了!

因忙应了江太医的话:“院判大人的教诲我都记住了,以后一定铭记于心,绝不再犯。”

说完转向常太医,向常太医也道了谢后,最后才看向了施清如,羞愧道:“对不起施清,都是我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也谢谢您为我求情,我铭记于心,以后若有需要,一定加倍报答。”

施清如微微一笑,“报答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在考核之前,加倍努力的提升自己,也免得届时输给我输得太难看,让我胜之不武。”

罗异没想到她口气这么大,滞了一下,也激起了几分斗志,道:“那就看届时到底谁技不如人吧,我一定会让你口服心服的!”

施清如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当下江太医将罗异打发了,又说了一番感激常太医夸赞施清如的话,才让师徒二人也离了他的值房。

常太医虽早已亲眼见到施清如安然无恙了,待回到自己的围房后,仍少不得关切了一回:“在御花园没遇上哪位贵人刁难你吧?”

施清如便把遇上邓玉娇和丹阳郡主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亏得丹阳郡主是个好性儿之人,小杜子又及时赶到,不然没准儿真要吃亏了,也亏得师父回来得及时。”

常太医常在后宫行走的,自然也耳闻过邓玉娇的骄纵跋扈,后怕道:“那邓小姐仗着皇后宠爱,连好些妃嫔都受过她的气,若不是丹阳郡主刚好经过那里,就真是……不过你怎么不抬出韩征的名头压她?她再得皇后宠爱又如何,连皇后见了韩征,都得客客气气的,何况她,必然不敢再那般嚣张!”

施清如笑道:“本来怕给督主和师父添麻烦,不想提的,后来见不提是不行了,正要提,可巧儿丹阳郡主就先开了口,便犯不着再提了。”

常太医道:“以后若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只管抬出韩征的名头来,不要怕给他添麻烦,这点小事于他来说,连‘麻烦’二字的边儿都沾不上,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造次!还是算了,在皇城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好,毕竟你是来学医术,不是来出名的。”

皇城内虽然尊卑分明,等级森严,私下里却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刚刚发生的、以为没人会知道的事,转眼间已人皆尽之了,也就明面儿上没人敢说而已。

尤其韩征还威名赫赫,偏小徒弟又是女扮男装来太医院的,还是别横生枝节,徒增麻烦的好。

常太医说完,又赞起施清如道:“你这孩子的胸襟倒是挺让我老头子佩服的,才差点儿被算计吃了大亏,立时便愿意原谅那陷害你之人,还肯为他求情,给他机会,让他不至于因此一次犯错,便有可能毁了一生,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施清如让常太医夸得微微有些脸热,“我哪有师父夸得那么好,就像师父说的,他不过就犯了一次错而已,还是一时糊涂,就因此改变了他的一生,这惩罚也太重了些。若是那些惯犯便罢了,犯了一次还会犯二次,他却是初犯,善恶很多时候都只在一念之间,我实在不愿一念的善恶就彻底否定了他,真彻底否定了他,他绝望之下,反倒自暴自弃了呢?太医院也会因此流失一个潜力太医,不是太不划算了?”

常太医听得连连点头:“你能说出这番话,还没说我夸得那么好。我们做大夫的,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颗仁心,任何时候,也不能让自己的手沾上了救人以外的鲜血,当然,师父不是要你凡事都一味的忍让,委曲求全,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得强硬,总归任何时候,都要无愧于自己的医者之心和为人之心,记住了吗?”

这话常太医前世也曾对施清如说过,如今再听他说起,她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片刻方郑重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师父放心,我也一定会按您的教诲,任何时候都无愧于心的!”

常太医满脸的欣慰,“真是个好孩子!”

施清如越发不好意思了,今儿她才发现师父原来这么爱夸人……索性岔开话题:“师父,我有个想法,说来您先听听啊?我如果能过了明年年初太医院的考核,有没有可能不用乔装,就以我女儿身的身份,做一名医官,然后一步一步往上晋升,最后成为一名跟您一样的太医呢?”

那她就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女太医了!

常太医眉头皱了起来,“清如,你想留在太医院,想成为一名太医吗?你也在太医院待了一个月了,应该亲眼见过了哪怕是江院判,还有几位副院判,都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体面风光,反而……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丢官丢命,甚至连累亲人,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而已,宫里城里那么多贵人,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话便会触怒了他们,产生你承担不起的后果,这样你还想当太医吗?”

那他带她来太医院学习医术,耳濡目染,岂不是带错了?

他是希望她能嫁一个愿意包容她学医,不限制她爱好,又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还能以她为傲的丈夫,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的。

皇宫却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他要不是欠了韩征人情,怜他不易,加之年纪的确大了,不宜再在外面奔波辛苦,太医院他早不想待了!

施清如缓声道:“师父您先听我说,我当然知道当太医会很累,风险也不小,可我喜欢医术,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治病救人,所以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不怕有风险了。要说风险,这世上做什么事能没风险呢,吃饭不也有可能噎死人吗?也没有谁因噎废食啊;二来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起来,而且是凭自己的本事,而不借助任何人任何外力,至少让别人在对付我之前,要先掂量一下。譬如今日,若我足够强大了,那邓小姐又何至于敢张口就让人掌我的嘴,我又何至于要丹阳郡主为我解围?她是与邓小姐不对付而已,否则,她只怕也不会为我解围,所以,还是得我自己足够强大。”

她还有一点私心,她希望自己纵不能变得跟督主一样强大,不能与他势均力敌,至少,认识他俩的人以后提起督主和她来时,会评价一句‘韩征虽然很强大,但施清如也不差’,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敢去深想这个念头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蹦入了她的脑海,就像是她早已想过很多次,只不错之前都只是模糊的念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才终于彻底成形清晰了起来一样。

常太医不说话了。

做人的确不可能因噎废食,可小徒弟若不是让他带来了太医院,也就不会惹出今日的事来,也就不需要一定要变强了;然那样一来,不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因噎废食吗?

学任何学识技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能一遇事就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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