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珠钿(1 / 2)
12.珠钿
那夜回到芙蓉阁,玉婆婆关上房门,对柳洛微又是好一阵斥责:“当初你拈酸吃醋,不许林泓娶吴蒖蒖,现在如何?不出我所料,吴蒖蒖就要成为太子侧室了!她与东宫,本来就都不好对付,如今在一起,又目睹今日之事,虽然我尽量掩饰,但他们回过神来是迟早的事,很快你连看吴蒖蒖眼色都会求而不得,我们将面临的是一场灭顶之灾!”说着说着悲从心起,狠狠地抹泪道,“老娘谋划多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即将如愿以偿,却没想到会毁在你这孽障一时意气上!”
“我说过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柳洛微亦红着眼道,“爹爹去世多年,这些年他生辰忌日,京中从无祭拜仪式,他们不会知道今日是爹爹生忌。就算觉得疑惑想查询,已故官吏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我们还有时间。”
“这回你想自己动手?”玉婆婆冷笑,“经过毒蕈一事,东宫进膳更为谨慎,从食材到水,取用和入口之前必须多次验毒,要借饮食行事几乎不可能了。”
“除了饮食,我还有别的法子。”柳洛微缓步走到榻前。然后坐下,颇显倨傲地一顾玉婆婆,吩咐道:“去把程渊找来,我要问他要一味药。”
次日柳洛微即让人把凤仙请来,先让她与许姑姑见面叙谈一番,见两人笑逐颜开,十分欢喜,遂对凤仙笑道:“以前竟不知,许姑姑是个极妥当的人,这些天协助玉婆婆,把芙蓉阁管理得井井有条,什么事我想不到的,她也能先帮我想到,真是令我没了后顾之忧,只须安享清福。说起来,她是因你的缘故才能到我身边来,你也算有引荐之功。近日官家赐我两斛南珠,我做了几副珠钿,便赠一副给你吧,聊表谢意。”
言罢让玉婆婆将珠钿送至凤仙面前。这珠钿一副五枚,供女子分别贴于眉心、唇边和鬓边,珍珠洁白无瑕,表面细腻凝重,珠光莹润,格外亮泽,似有灵性一般,玉婆婆手微微一颤,那光便如载着日月之辉的露水一般在珍珠上流溢滑动。
凤仙一看即知这珠钿价值非凡,忙辞谢道:“娘子美意奴心领了。只是珠钿太过贵重,奴只是一个寻常内人,用这样的珠钿是僭越了,万万不敢领受。”
柳洛微和言道:“你容貌气品哪里配不上这珠钿了?眼下虽无品阶,但以你这般才华,高升指日可待。先收下吧,不久便能用上。”
凤仙仍坚辞不受。柳洛微两眉微蹙,略有愠色,须臾又道:“你素日不忘聆听太后教诲,适时转达于我,这些好处,我自会记在心里,一直想着要赠你一份厚礼。如今珠钿已送到你跟前,自不会收回,你若不要,可转赠他人,毕竟宫中人多,应酬也多,你拿去送给重要的人,或可多收获一份人情,也不是坏事。”
见她话说到这份上,凤仙也只得收下珠钿。柳洛微神色稍霁,又留她饮了会儿茶,才命人送她回去。
待她走后,玉婆婆问柳洛微:“你能确定凌凤仙会把珠钿送给吴蒖蒖?”
柳洛微道:“无品阶的内人不能用这等珠钿,她无法自用。而吴蒖蒖好事将近,她一向与吴蒖蒖交好,自然会想到送这珠钿给吴蒖蒖,做个顺水人情。”
凤仙回到东宫房中,取出珠钿细细端详。用于眉心那一枚尤其耀目,一粒主珠有指头大,周围饰以较小的珍珠,珠光之亮,直可映照人影,而珠钿背面有一层透明的呵胶,平时干燥光滑,用时朝呵胶呵气,胶随即变粘稠,可将珠钿牢牢地贴于面上,卸妆时用面巾蘸热水敷一下,珠钿便可取下。
寻常呵胶多用鱼胶熬制而成,这一副似乎添加了香料,闻起来有明显的香橙气息,还带有蜂蜜味,像糖果一样,令人很想去舔舐一下。
凤仙逐一把玩,若有所思。少顷,与她同居一室的云莺歌自外归来,一眼瞥见珠钿,便过来笑道:“这是你新买的?真好看呀,我还没见过这么亮的珍珠。”
凤仙想了想,道:“你喜欢?那就送给你。”
言罢将盛珠钿的匣子推至莺歌面前。莺歌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只是觉得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凤仙微笑道:“我是真的想送你。我忽然被太后派到东宫,人生地不熟的,很是惶恐,好在有你处处提点,帮了我许多忙。太子生日宴后,我要回慈福宫了,便准备了这个礼物,一心想赠你,以感谢你这段时日对我的关照。”
那珠钿莺歌很是喜欢,听凤仙这样说,也开始犹豫,思量片刻,对凤仙道:“我如今只是个女史,不宜用这珠钿。倒是蒖蒖,已经身为典膳,而且很快要成为郡夫人了,这珠钿给她用再合适不过,不如送给她?”
凤仙道:“我倒是另备了贺礼给蒖蒖。不如这样:珠钿我反正送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再送给谁你自己决定。这完全是你的心意,送时也不必再提我。”
莺歌笑道:“如此,多谢了。我正犯愁没合适的礼物送给蒖蒖呢,这倒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近日慈福宫的孙司膳有恙在身,告假养病,皇后见太子已痊愈,蒖蒖亦能主持东宫饮膳之事,便命秦司膳暂往慈福宫代孙司膳掌几日太后膳食,秦司膳选了莺歌做自己助手,同往慈福宫。莺歌临行前便把珠钿给蒖蒖送去。她平日将蒖蒖与太子的情形看在眼里,有时问蒖蒖,蒖蒖对她亦不隐瞒,所以她知道太子生日那天也是蒖蒖的好日子,担心那日自己在慈福宫不能回来,便先赠她珠钿,以为贺礼。
蒖蒖见了珠钿亦很喜欢,但怕莺歌过于破费。莺歌笑道:“我家里又不缺钱,别担心这些。我只怕拿着钱买不到好物事,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心意。好在机缘巧合,遇见的这幅珠钿,最衬你不过,你若用它妆点,太子殿下一定会觉得你更美了。”
翌日沈瀚来东宫为三位皇子讲学,午膳时裴尚食送来数道御膳,而太子不思饮食,蒖蒖问太子欲食何物,太子表示近来时常想起松江鲈鱼鲙,蒖蒖顿时忆及那夜在月岩之下,太子向自己追忆母亲的情形,明白此时的松江鲈鱼鲙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一道美食,而是打开关于母亲的美好回忆的一把钥匙,那时的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以依偎在母亲身边,看她言笑晏晏地与自己分享喜爱的时令河鲜。
所以尽管沈瀚表示反对,蒖蒖还是决定去御膳所申领一尾松江鲈鱼,为太子斫鲙。太子如今所进膳食已基本如常,之前蒖蒖询问过秦司膳,太子往年也吃鱼鲙,只要确保新鲜洁净,控制好食用量,应当无碍。
午后赵皑、赵皓与沈瀚相继告辞离去,蒖蒖亦前往御膳所,太子在寝阁中稍事歇息,之后杨子诚入内,向他回禀了日前太子要求查询之事:“殿下,臣按殿下所指日期让人细查,今日终于有了结果,那一日,是此人生忌……”
杨子诚奉上一页信笺,上面写着一人姓名。太子定睛一看,霎时屏息静气,面色沉了下来。又凝眸盯着那名字看了须臾,吩咐道:“备步辇,我要去福宁殿。”
杨子诚答应,正要向外传令,守门的小黄门忽然进来传禀:“殿下,宣义郎林泓已至东宫门前,求见殿下。”
太子有些诧异,但还是下令:“请他进来。”
林泓入内,施礼如仪,然后向太子表达了因引泉工程导致太子得病的歉意,请求太子降罪,愿承担一切罪责。
太子和言道:“此前本宫已就这事向官家说明,这工程是本宫要求先生主持的,虽有人利用水管图谋不轨,但已知是能驱使内侍的人所为,与先生无关,先生无须自责。”
林泓仍表愧疚,太子好言抚慰,又请他饮茶。叙谈半晌后,林泓起身告辞,太子屏退周围侍从,对林泓道:“先生或已有耳闻,我将纳蒖蒖为侧室。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先生可否告知实情?”
林泓请他直言,太子遂问:“你当初为何放弃蒖蒖?”
林泓沉默一下,然后抬首,看着太子道:“我与她之间,有个很大的障碍,永远不可能逾越。”
太子蹙眉:“障碍?”
“是的,”林泓道,“是一堵永远拆不掉的墙。”
太子默然,猜到林泓可能已知蒖蒖身世,作为林昱之子,饱读圣贤书的儒生,这自然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他绝对不会娶杀父仇人之女。然而又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他便换了个方向追问,“不是你另有所爱?”
林泓冷静地回答:“不是。”
见太子无言,林泓朝他长揖,退后几步,转身欲离开,太子却唤住他:“宣义郎,其实……”
林泓回身面对他,静待他继续说,太子却又踟蹰,末了展颜一笑:“其实我很感谢你成全了我与蒖蒖。”
“这哪能称为成全呢?”林泓怅然道,“我伤她太深,若非殿下出现,她会痛苦得多。”
他再顾太子,决定提起一事:“殿下病中,吴典膳曾来问我管道之事,还与我谈及她对殿下的感情,说……”顿了顿,他转述了那句当日深深刺痛他的话,“事夫誓拟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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