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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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多怜新近从南方回来,因为她父亲刚去世,遗下很多财产给她几位兄妹。她分得几万元现款和一所房子。那房子很宽,是她小时跟着父亲居住过的。很多可纪念的交际会都在那里举行过,所以她宁愿少得五万元,也要向她哥哥换那房子。她的丈夫朴君,在南方一个县里的教育机关当一份小差事。所得薪俸虽不很够用,幸赖祖宗给他留下一点产业,还可以勉强度过日子。

自从加多怜沾着新法律的利益,得了父亲这笔遗产,她便嫌朴君所住的地方闭塞简陋,没有公园、戏院,没有舞场,也没有够得上与她交游的人物。在穷乡僻壤里,她在外洋十年间所学的种种自然没有施展的地方。她所受的教育使她要求都市的物质生活,喜欢外国器用,羡慕西洋人的性情。她的名字原来叫做黄家兰,但是偏要译成英国音义,叫加多怜伊罗。由此可知她的崇拜西方的程度。这次决心离开她丈夫,为的恢复她的都市生活。,她把那旧房子修改成中西混合的形式,想等到布置停当才为朴君在本城运动一官半职,希望能够在这里长住下去。

她住的正房已经布置好了。现在正计划着一个游泳池,要将西花园那

一千。”陈妈才显出很赞羡的样子说:“那么贵,敢情漂亮啦。”加多怜笑她不会鉴赏,对她解释那双鞋和那套衣服会这么贵和怎样好看的原故,但她都不懂得。她反而说:“这件衣服就够我们穷人置一两顷地。”加多怜说:

“地有什么用呢?反正有人管你吃的穿的用的就得啦。”陈妈说:“这两三年来,太太小姐们穿得越发讲究了,连那位黄老太太也穿得花花绿绿的。”加多怜说:“你们看得不顺眼吗?这也不希奇。你晓得现在娘们都可以跟爷们一样,在外头做买卖,做事和做官,如果打扮得不好,人家一看就讨嫌,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她又笑着说,“从前的女人,未嫁以前是一朵花,做了妈妈就成了一个大倭瓜。现在可不然,就是八十岁老太太也得打扮得像小姑娘一样才好。”陈妈知道她心里很高兴,不再说什么,给她披上一件外衣,便出去叫车夫伺候着。

加多怜在软床上坐着等候陈妈的回报,一面从小桌上取了一本洋文的美容杂志,有意无意地翻着。一会儿李妈进来说:“真不凑巧,您刚要出门,邸先生又来了。他现时在门口等着,请进来不请呢?”加多怜说:“请他这儿来罢。”李妈答应了一声,随即领着邸力里亚进来。邸力里亚是加多怜在纽约留学时所认识的西班牙朋友,现时在领事馆当差。自从加多怜回到这城以来,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好几次。他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年,两撇小胡映着那对像电光闪烁的眼睛。说话时那种浓烈的表情,乍一看见,几乎令人想着他是印度欲天或希拉伊罗斯的化身。他一进门,便直趋到加多怜面前,抚着她的肩膀说:“达灵,你正要出门吗?我要同你出去吃晚饭,成不成?”加多怜说:“对不住,今晚我得去赴林市长的宴舞会,谢谢你的好意”她拉着邸先牛的手,教他也在软椅上坐。又说:“无论如何,你既然来了,谈一会再走罢。”他坐下,看见加多怜身边那本美容杂志,便说:“你喜欢美国装还是法国装呢?看你的身材,若扮起西班牙装,一定很好看。不信,明天我带些我们国里的装饰月刊来给你看。”加多怜说:“好极了。我知道我一定会很喜欢西班牙的装束。”

两个人坐在一起,谈了许久。陈妈推门进来,正要告诉林宅已经催请

说您不想回南方了,是不是?”她回答说:“不错,我有这样打算;不过我得替外子在这里找一点事做才成。不然,他必不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如果他不能找着事情,我就想自己去考考文官,希望能考取了,派到这里来。”市长笑着说:“像您这样漂亮,还用考什么文官武官呢!您只告诉我您愿意做什么官,我明儿就下委札。”她说:“不好罢?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官。您若肯提拔,就请派外子一点小差事,那就感激不尽了。”市长说:“您的先生我没见过,不便造次。依我看来,您自己做做官,岂不更抖吗?官有什么叫做会做不会做!您若肯做就能做。回头我到公事房看看有什么缺,马上就把您补上好啦。若是目前没有缺,我就给您一个秘书的名义。”她摇头,笑着说:“当秘书,可不敢奉命。女的当人家的秘书都要给人说闲话的。”市长说:“那倒没有关系,不过有点屈才而已。当然我得把比较重要的事情来叨劳。”

舞会到夜阑才散。加多怜得着市长应许给官做,回家以后,还在卧房里独自跳跃着。

从前老辈们每笑后生小子所学非用,到近年来,学也可以不必,简直就是不学有所用。市长在舞会所许加多怜的事已经实现了。她已做了好几个月的特税局帮办,每月除到局支几百元薪水以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她自己的。督办是市长自己兼。实际办事的是局里的主任先生们。她也安置了李妈的丈夫李富在局里,为的是有事可以关照一下。每日里她只往来于饭店、舞场和显官豪绅的家庭间,无忧无虑地过着太平日子。平常她起床的时间总在中午左右,午饭总要到下午三四点,饭后便出门应酬,到上午三四点才回家。若是与邸力里亚有约会或朋友们来家里玩,她就不出门,也起得早一点。

在东北事件发生后一个月的一天早晨,李妈在厨房为她的主人预备床头点心,陈妈把客厅归着好,也到厨房来找东西吃。她见李妈在那里忙着,便问:“现在才七点多,太太就醒啦?”李妈说:“快了罢,今天中午有饭局,十二点得出门。不是不许叫‘太太’吗?你真没记性!”陈妈说:“是

呀,太太做了官,当然不能再叫‘太太’了。可是叫她做‘老爷’,也不合适,回头老爷来到,又该怎样呢?一定得叫‘内老爷’、‘外老爷’才能够分别出来。”李妈说:“那也不对,她不是说管她叫‘先生’或是帮办么?”陈妈在灶头拿起一块烤面包抹抹果酱就坐在一边吃。她接着说:“不错,可是昨天你们李富从局里来,问‘先生在家不在’,我一时也拐不过弯来;后来他说太太,我才想起来。你说现在的新鲜事可乐不可乐?”李妈说:“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可乐的啦。”陈妈说:“可不是!那‘行洋礼’的事。他们一天到晚就行着这洋礼。”她嘻笑了一阵,又说:“昨晚那邸先生闹到三点才走。送出院子,又是一回洋礼,还接着‘达灵’、‘达灵’叫了一阵。我说李姐,你想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李妈说:“谁知道?听说外国就是这样乱,不是两口子的男女搂在一起也没关系。昨儿她还同邸先生一起在池子里洗澡咧。”陈妈说:“提起那池子来了。三天换一次水,水钱二百块,你说是不是,洗的是银子不是水?”李妈说:“反正有钱的人看钱就不当钱,又不用自己卖力气,衙门和银行里每月把钱交到手,爱怎花就怎花。像前几个月那套纱衣裳,在四郊收买了一千多只火虫,花了一百多。听说那套料子就是六百,工钱又是二百。第二天要我把那些火虫一只一只从小口袋里摘出来。光那条头纱就有五百多只,摘了一天还没摘完,真把我的胳臂累坏了。三天花二百块的水也好过花八九百块做一件衣服,穿一晚上就拆。这不但糟蹋钱并且造孽。你想,那一千多只火虫的命不是命吗?”陈妈说:“不用提那个啦。今天过午,等她出门,咱们也下池子去试一试,好不好?”李妈说:“你又来了,上次你偷穿她的衣服,险些闯出事来。现在你又忘了!我可不敢,那个神堂,不晓得还有没有神,若是有咱们光着身子下去,怕亵渎了受责罚。”陈妈说:“人家都不会出毛病,咱们还怕什么?”她站起来,顺手带了些吃的到自己屋里去了。

李妈把早点端到卧房,加多怜已经靠着床背,手拿一本杂志在那里翻着。她问李妈:“有信没信?”李妈答应了一声“有”,随把盘子放在床上,问过要穿什么衣服以后便出去了。她从盘子里拿起信来,一封一封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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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封是朴君的,说他在年底要来。她看过以后,把信放下,并没显

出喜悦的神气,皱着眉头,拿起面包来吃。

中午是市长请吃饭,座中只有宾主二人。饭后,市长领她到一间密

室去。坐定后,市长便笑着说:“今天请您来,是为商量一件事情。您如

同意,我便往下说。”加多怜说:“只要我的能力办得到,岂敢不与督办

同意?”

市长说:“我知道只要您愿意,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我给您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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