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儿子他是电竞之王(三)(1 / 2)
当向东从西山学院里走出来的时候, 他觉得他的脚都似乎有些发着软,他就这么走出来了吗?那个他每天看着似乎能将他困死在里头的牢笼,他就这么出来了吗?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东东, 咱们先到酒店去再说,你快跟着妈妈走, 咱们去坐车去!”单静秋回头,看着站在大路中间发呆着的儿子。
要知道现在哪里是在这发呆的时候!毕竟他们就身在西山学院门口, 虽然说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但是这种千里押送学生、虐待学生的事情都能去做的学院, 还是不要对他们的遵纪守法程度太过信任。
单静秋拉起儿子就往前快步地走着, 一边走一边用手机叫之前备好的车,这地方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 都不是应该久留的地方,还是先走为妙, 至于别的东西就等回去了再来和儿子细细地商议。
只见单静秋手这么用力一带, 向东便似乎突然离地一般往前走了好几步, 被这股力带着,他也不得不跟着不断地往前跑着。
他能感受到, 被抓住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母亲身体的温度, 那股子温热让他那颗漂浮不知在何处恐惧的心落到了实地,那场似乎看不到头的噩梦已经画上了句号, 终于结束了。
不过妈妈的力气怎么这样大?虽说最近瘦了点, 但还是有些分量的向东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来他平时还是不够关注妈妈,妈妈她天天做家务的人,没准肌肉比他还多呢!
“妈……怎么你突然来接我了。”向东把眼神放在了走在前头的母亲身上,问了出声。明明先前他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妈妈还没有说什么,怎么这下就来到了学院这把他往外接。
更何况……更何况那时送他来西山学院可是爸爸做的主,爸爸向来爱面子,只要是他做主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动摇就动摇的。他想到父亲向念祖,他的心下意识地一抽,闷闷地发起了疼。
那天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那天刚来西山学院,他能看出妈妈心底一直很是犹豫,毕竟妈妈是舍不得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念书的,向东原本就是不想转学的,他正想着说服爸妈,反复地和爸妈强调着,他并没有生病,可是妈妈没信,只是有所动摇,爸爸则是撇撇嘴,全当他在说谎话。
那时爸爸粗略地看了看环境,什么也没多说,便离开到外头去交钱,甚至还一口气交了一年的,那时父亲皱着眉头,声音严厉,对他说:“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可不是让你想七想八的,现在你就好好地进去改一改,等你改好了,你就知道自己错了!”
当教官押着他离开的时候,父亲甚至没有再出现看他一眼,让他的心跌落谷底。
那个曾经在酒桌上和他的每一个朋友高谈阔论,夸着自家儿子的父亲不见了,只留下那张生硬的脸和“改过自新”四个字。
越是想到这些,向东便越发不能相信父亲会同意让妈妈接他回去,要知道,他这些日子来,哪怕是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也咬着牙扛,不是因为教官在旁边威胁,而是因为他生怕他说这些,让妈妈和爸爸吵起来,毕竟对于妈妈来说,他是唯一不能被触碰的底线,唯一几次和父亲稍微有些争执,也都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那是妈妈背着爸爸来的?想到这个可能,向东在心里立马用力地摇了摇头,那天他那么认真地求了妈妈,他告诉妈妈,他真的没病、不是网瘾,只是对电子竞技感兴趣。
可妈妈那时候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同他说:“现在啊,你爸爸正在气头上,你就顺着他点,先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等你爸爸消气了我们再说啊,东东乖。”
被妈妈那样说,他哪里舍得强求妈妈呢?他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可他那时并不知道,他那时没有剧烈反抗的入学,背后藏着多么黑暗、可怖的事实。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怎么想都没有个合理的答案。
单静秋拉着向东走得很快,一下便到了学院所在的山脚处,她事先叫好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原本正打算开口问的向东,一看见前头车上的陌生人,立马下意识地躲避着眼神,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对方,甚至还生生地退了两步,缓了一缓才镇静下心情,跟在妈妈后头上了车。
他怎么成了这样?向东心里苦笑了两声,他现在对于这些外人真是怕极了,似乎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伤害他一般,哪怕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司机大叔,也能让他突然禁言,不敢说话。
单静秋虽然走在前头,但是能感受到身后的孩子突然顿住了,她余光扫去,能看到向东在看到车上陌生司机的那瞬间,下意识地瑟缩、不敢直视。
她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厉害,这孩子在记忆里可是从小就神采飞扬、乐观开朗,在众多学生里也算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可现在,一向落落大方的孩子变得只是见个陌生人都有些怕,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她只是这么想着,就止不住的难过,后怕不已,还好,最起码这孩子现在用眼睛粗略看去没有外伤。
坐在车上的向东一直是耷拉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的,可这车开得飞快,由于是单静秋事先叫的车,他也没有听到上车时妈妈和司机师傅报目的地,只是这么呆呆坐着。
可这车开个不停,不是说要去酒店吗?怎么开得这样远,这段路他是有印象的,是往车站的路,来的时候他就是从这条路来的,那时他还有些好奇,不断打量着道路两边,记下了几个店铺,刚刚路过的那家店正是来的时候看到的。
“妈,我们这是要去哪?”他忍不住发问,不知去往何处的不安感席上,虽说对妈妈他是信任的,可……他真的害怕,不是从这出去、又去了另外一个西山吧?
单静秋的手一直紧紧地握住向东的手,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过,她只希望能通过这个行为给这惶恐得如同鸵鸟想藏起来的孩子一点力量,她温柔地看向向东:“我们先去车站,然后坐大巴到H省的省会H城去,具体的咱们到那儿再说,妈妈在那里定了酒店。”
“啊?”向东发着愣,他才出西山学院,怎么就突然要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不过还好,酒店这二字怎么听都和西山学院打不上交道。
当然,单静秋自由自的打算,只是此时不好在车上说。
她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在赶到这里之前,她便事先了解过了,西山学院所在的县城叫做C县,这县城原本是H省里一座经济发展不上不下的县城,可这几年势头发展却绝不算差,这归根结底都和这座西山学院脱不开关系,就像国内的那些知名高考复读工厂、中学一样,周边也围绕着许多相关产业,可以说这座学院吞噬着外头孩子的血,却供养起了这座县城。
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三人成虎,这他们“治疗”一万个学生,但凡是治好了一个,就能拿来大肆宣扬,而父母之间又最是焦虑这样的事情,那么很快的生源就滚滚而来,至于治疗死的,赔钱了事,大多也能这么掩盖过去。
别的不说,就说这学院本身吧!西山学院是一所打着治疗“问题孩子”的特殊教育学院,所以它的收费也挺特殊,它的收费是四万元/每学期,这学费比一般城市里的普通私立初高中都还要贵些,而且这几乎是纯利润,要知道这些孩子被收入学院后迎接他们的可不是私立学院里的明亮教室、宽敞宿舍、优秀师资,而是狭窄逼仄难以容身的迷你宿舍、宛若猪食的饮食、几乎不存在的教育,大概唯一的支出就是用来聘请教官和支付教育所需要的“电费”等相关费用了吧。
而且,若是这些孩子身上的问题多、或者是有些特殊问题,学院里可是有老师能说得头头是道,让家长们相信这孩子的问题大的惊人,再拖下去要出事,加了钱也要把孩子送进来,但凡进了里头,只要来,便想走也难了,他们啊就靠着那一套说辞,既然都已经来这治疗了,那不得把病治疗好了再回去,这抓准了家长心里钱都花了,那就不如花够搞好的想法,几乎是一抓一个准,就像个可以随时提取的小金库一样,学费收了几乎是纯利润。
他们的利润高也意味着纳税高,就单是他们就可以为县城提供不少的税收。
他们不只是纳税,还为这县城周边提供了围绕着西山学院的一条龙服务。
首先大多数要把孩子送到西山学院的家长,还是会拖家带口的来参观一番,这既然要来,衣食住行就都要花钱,车站周围的那些黑车、学院山脚的酒店、周边吃饭的小店……这些都是为了前来考察情况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们服务的。
更别说每年两次的探望时间了,探望时又能产生一笔花费,哪怕是孩子“毕业”了,来接孩子回去,那也又能多少在这些地方花上一点钱。
因此要是不懂行的家长,一般坐上车的时候就会这么往前头找司机一问,在家长们看来,这司机大多对县城里的事情很是了解,肯定知道的多:“诶,司机师傅,听说你们这有个西山学院,能治疗孩子网瘾、早恋等问题,不知道靠不靠谱?”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种偏远的县城里,若不是因为西山学院,这些司机跑一天都赚不到多少钱,对于他们的“金主”,他们难道会随意批判吗?显然不会。
那司机师傅就能像和你来往了已经八百年的二大爷一样,边开着车边和家长唠嗑着:“哎,你说西山学院学院?我知道我知道,这学院在我们这可出名了!那个什么省里呀、首都的电视台都报告过,经常上新闻的,领导都来参观过的。”
“不说别的,我远方亲戚有个小孩,就是在里面治好的,那小孩子年纪轻轻,本来都不读书了,还和家长打架,他全家都对他灰了心,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诶,没办法送去了西山学院,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去了一学期,孩子回来连家务都主动做了,别提多乖了,你说这钱花得多值!毕竟我们做父母的嘛,就是要孩子顺顺利利的也就开心了!他们听话,花点钱又算是什么呢?对吧!”
哪怕这上礼拜,他们刚刚蹲在街头一起说过,“诶,听说那个西山学院,又出了个事?啧啧,真是作践人哟!”这一秒他们也能全部抛在脑后。
毕竟哪里能和钱过不去呢?
就像现在前头的那个司机师傅,他不住从后视镜里面往后瞅着,毕竟向东和单静秋可是在西山学院上车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和母亲到这来,哪有别的理由,他套着近乎:“诶!大姐,你们怎么来我们这,今天就要走了吗?不多留留呀!”
像他这样,一般还赚着外头饭点和酒店的外快,若是能把人拉过去,可是能吃分红的。
单静秋很礼貌,她是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的:“是的师父,我们刚从西山学院出来,正要往家里去呢!”
“您这孩子,是在那上学了?毕业了吗?”他往后头边打量着边问道,心中有些可惜,没能混到那点分红,口气也差了许多。
“是这样的师父,我家里那头有点事,特地请假带孩子先回去的,和老师那边都报备好了,不敢让他自己坐车,我这做妈的就特地来接了。”单静秋笑着回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演什么宫心计似的,步步惊心,她呀,还是得小心点,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然这群人的利益可是被绑在了一起,被发现什么苗头,没准能干嘛。
向东有些狐疑,但是母亲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闷着头也没出声。
当然,这些看在司机眼里只是觉得这孩子估计又是个受了教育有些受不住的,倒是也没多想,把他们顺顺利利地送到了目的地。
母子两人也就成功地坐上了到省会去的大巴车,没再遇到半点波澜,只是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向东头一次也没抬起来,旁边但凡有人靠近,他便会往母亲那一靠,这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他自己控制不住。
在坐到大巴车上,看着这车站越来越远的时候,向东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到了H省的省会,H城,单静秋才终于松了一口长长的气,这可总算是从那走出来了,不容易。
她之前在H城这的酒店订了间房,带着儿子一出车站便先到酒店那去,因为这孩子首先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一番,再有就是她也需要好好确认一下孩子现在身体的状况究竟如何。
才刚到酒店,向东便愣愣地看着母亲从放在床头的行李箱里掏出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他的衣服、鞋子、洗漱用品……还有、爸爸的笔记本电脑?
他揉了揉眼,要知道母亲是最不喜欢玩那些高科技产品的,当初连手机都是他教着用的,平时也就是在家里看看电视,爸爸和妈妈半斤八两,只是他更对这些电子产品有兴趣一点,如果没认错,这电脑分明是爸爸桌上的那一台啊。
向东咽了咽口水,妈妈先是疑似背着爸爸把他接了回来,然后又疑似偷走了爸爸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什么情况?
“妈,你和爸……”他不知道要如何说自己的问题,是该问妈妈和爸爸出了什么问题还是……
单静秋一把把向东拉了过来,让他先好好地坐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对面床上,她之前便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要怎么和向东说这件事,她思前想后,还是得坦诚,毕竟这孩子也不小了,瞒着、编谎话反而会让他胡思乱想。
她看着儿子的眼神,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东东,妈妈得老实和你说一些事,你也答应妈妈保持心平气和好吗?”
向东愣愣地答道:“好。”他心里有些不安。
“妈妈也老实告诉你,事实上呢,今天妈妈来这里接你,是妈妈自作主张的。”
当单静秋说到这,向东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早有预料,但是同时又有些沮丧,他就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让他回去的。
“别难过。”她看着儿子,“爸爸也是个大人,有他自己的想法,妈妈说服不了他,就像妈妈心里想来接你,爸爸也只觉得妈妈是无理取闹,不知所谓,只是妈妈太担心你了,我回到家以后,才听人家说这里头不好,甚至还有人说这里的老师会打人,又看了你的照片,你瘦了好多,妈妈每天晚上想起你都做噩梦,掉着眼泪醒过来,老觉得你在妈妈不知道的地方吃了苦。”
“所以妈妈想来想去,就瞒着爸爸,先斩后奏,先把你给偷出来。”她说得很是轻松。
向东看着妈妈,眼睛有点酸,他知道爸爸的,如果妈妈敢和爸爸提这些事情,那爸爸是一定会骂妈妈,这也是爸爸常常干的,因为在爸爸心里头,只有他是从来不会错的,所以妈妈要反抗爸爸,是要花非常巨大的勇气的。
“所以妈妈你就来接我了吗?”他眼睛和单静秋的眼睛在一条线上,两人正紧紧地看着彼此。
“是。”单静秋回答得很坚定。
他有些哽咽:“那万一把我接回去我改不了了呢?万一……万一我就从此以后成为了个没用的孩子呢?我还没有改过自新就要把我接出去了吗?妈妈以后没准会后悔的。”他把心里痛苦折磨着他的问题问了出来。
如果他没错,又怎么会被送到那呢?如果他有错,他没能改,是不是还得要回去?
她原本坐在床上,现在蹲在了儿子的面前,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眼神和他平视着:“妈妈回去想了很久,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爸爸怎么想,明明在妈妈的心里,东东你从来没有变过,一直是那个好孩子,不就是有了对人生不一样的道路规划而已啊!”
“妈妈想,也许是妈妈有偏见,当初你爸爸做生意的时候,别人也都说他是投机倒把,以后会被抓去枪毙呀!可后来证明,只是那些人的眼光不对,你爸爸别的不说,生意还是成功的。以前妈妈看电视,那些傻乎乎在那里跑步的,还笑话人家呢,在那瞎跑,总是跑不过外国人,还被甩在了后头,可人家居然后来还成了世界冠军!”
“所以,我最后想来想去,发现也许是妈妈太糟糕了,冤枉了东东,难道因为妈妈不知道,就要把你的想法打做乱七八糟吗?就要说东东是做错了吗?妈妈从来没去试着了解、也没去试着听你说过你心里的想法,只是凭借自己的判断,就这么给你定了罪,要是在古代,我估计是个专门造冤案的坏官了。”她笑了笑,想缓解下有些沉重的气氛。
她神色温柔又坚定:“而且那时候妈妈是听你爸爸说,那个学院里学费贵,能学好多东西,而且还能纠正坏习惯,妈妈才想着总归是好学院,多学点东西,就也没有和你爸多说。”
“如果妈妈那时候就知道学院里不好,妈妈是一定不会同意让爸爸把我们东东留在里面的。”她掷地有声,没有一丝犹豫。
向东的手还放在妈妈的脸上,他这几日来所有用懂事、坚持、强撑伪装着的面具一点点龟裂,全都变成了委屈、难过和恐惧,他眨着眼,倒是没哭得很厉害,只是三两滴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支撑不住,跑了出来:“可是不留在里面可能我就改不了了呢?”
他满脑子都是爸爸严厉的面孔,和教官狰狞地说着:“多打打你们就知道错、就知道改了。”的脸互相交错、不断变换,仿佛喉咙被扼住般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们对我不好,对我多教育,可能这样久了……我就改了呀?”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里全是苦涩一点点地流了出来。
“改过自新,要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做错了事,就是有问题的问题孩子,就得要改。”他反反复复地强调、念叨着,要改,“是我有错。”
被打着打着,他也不知道了,他应该是有错的,他肯定是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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