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海陵遗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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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策吃惊的看着胸口冒出的剑尖,看着鲜血咕咕的冒了出来,煞是鲜红。

百里冽的面颊之上,却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百里策不可置信的瞧着自个儿胸口透出的剑锋,一阵子的惶然茫然,又不自禁的不知所措。

仿佛眼前一切,让他都无法理解,反应不过来。

耳边却听着百里冽凉凉言语:“父王一向对冽儿百般嫌弃,乃至于我在豫王跟前有小小的体面,便是嫉妒不已。怎么如今,要用上儿子,我那无耻的亲娘,居然便是成为你此生挚爱了?这等言语,却也是未免极为可笑啊。冽儿又不是蠢物,怎么会不明白父王用意。”

百里策喉头咯咯的响动,想要说些什么,可那话儿到了唇边,却也是说不出来。

百里策只是不明白,百里冽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他可是自己的儿子。

地上躺着的是慕容姨娘的尸首,百里策方才并无半点动容。可是他自然是决计想不到,很快那柄刺死慕容姨娘的剑,如今却从自己的后心刺了过来。

那一蓬蓬的鲜血,咕咕的从伤口渗透出来,好似小小的溪流一般,一股股的殷红汇聚在百里策的身下,染红了青色的石板。

百里冽言语是极为平顺的,可是眼神幽润间竟不觉流转了几许狰狞戾气。

是了,是了,自己等待多日,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要在百里策将死时候,告诉百里策,要百里策知晓,老宣王是自己杀的,那些妾室也是自个儿说动私奔的。

不是说自己生母淫贱,跟人有私,显得自己十分下贱吗?

如今百里策头上的绿帽子,也是戴了一顶又一顶。

然而如今,百里冽竟似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流下这么多鲜血,百里策眼前渐渐也是有些模糊。

他脑子有些糊涂,甚至想要伸手去抓胸口冒出的剑锋。

百里冽却蓦然抽回了剑,蓬的血雾喷上了天,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剑锋滴落。

百里策眼神却也是一阵子茫然,眼前的血雾仿若幻化成了一旦淡红色的身影。

那一日,他去海陵郡,那时候他还那样子的年轻,那样子的轻佻。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只要促成这门亲事,海陵郡便是纳入了龙胤的版图,既然是如此,纵然是让龙胤某个贵族娶了苏叶萱也是值得的。

便算是塞外女子,性子粗鄙,刁蛮俗气,可这又有什么打紧?

取回家里,就充作一件摆件,供起来也就是了。

大可以挑些个自个儿喜欢的女子,充作妾室。

那时候他年岁虽然还小,可一颗心却也是既冷漠,又恶毒,空有一张好看的面容,然而一颗心已然是宛如寒冰。若不是这样子的性情,他也不会轻轻撩拨那些女子的芳心,一旦失去了兴致,又毫不留情的舍弃。而那些个与他欢好的女子,就顿时好似烟云水汽一般,轻盈的从自个儿的生命之中消失,没有在百里策的心口留下任何的痕迹。

然后,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苏叶萱。

那个姣好的海陵郡主,一身嫣红色的衣衫,骑着马儿,踏着碧绿的青草,就这样子猝不及防的现身于自己跟前了。

他瞧得目瞪口呆,心驰神摇,那满京城的贵族女子,无一人有此风姿。

那马上的少女,是如此的英姿飒爽,然而一双眼里却是透出了温柔与善良。

那个空有锦绣皮囊却冷血凉薄的小畜生,在见到苏叶萱的那一刹那,却也是听到了自己一颗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也许是上天注定,无可避免的。一边是极致的善良,一边是极致的凉薄,宛如天神与魔鬼,明明站在了世界的两极,却无可避免的为之相互吸引。于双方而言,都有着近乎莫名的天然吸引力。

那个夏天,明润的阳光轻轻的洒满了海陵郡的碧绿色草原。

龙胤俊美的少年世子,得到了海陵郡小郡主的心。

苏叶萱娇柔的身躯轻盈的偎依在百里策的怀中,一如最甜蜜的情侣,相互喜爱,情意绵绵。

那时候,百里策认认真真的想着,他会一生一世对苏叶萱好的。

他以为自己会做到的。

苏叶萱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许多别的令人心动的东西。

他那颗在京城糜烂富贵之中泡得半死的心脏,仿佛得到了救赎和重生。

他搂着苏叶萱的香肩,想着从今以后,自己要认认真真的喜欢一个人。甚至念及过去的风流薄情,百里策还有一缕羞愧。也许,他还要做一些让大家开心又快活的好事。从小到大,他向来没什么梦想,更没什么理想。不过他喜欢苏叶萱说的话儿,只盼望从此以后,海陵归于龙胤,千秋万载,再无战事。

少女温软的唇瓣,轻轻的贴着他的唇瓣,仿若有着一种能够天长地久,永永远远的错觉。

生命的弥留之际,百里策脑子里面转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他张张口,想要说说话儿,可是究竟要说什么,百里策自个儿的心里面也是不甚明白。

然而伴随性命的流逝,他的舌头好似僵住了一般,竟似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的。

彼时种种,不过是虚幻之影。不过是在那自由自在草原之上,滋生出一缕自己都相信的错觉。

就好似他回到了京城了,不觉因为苏叶萱带来的种种麻烦而心生厌弃。

然而就算是这样子,彼时苏叶萱宠爱日衰,自己又纳了赫连清,夫妻间情分渐薄。饶是如此,就算到了如此地步,苏叶萱总还是别样不同。

有时他搂住赫连清温香软玉,心底也是颇有悔意,甚至想弃了赫连清,一切一如当初海陵郡情许之事。

直到,却也是有了那桩极不堪的事情。

他只觉得什么东西生生毁去了,只茫然眼见赫连清言语切切,十分担心的模样:“那宣平侯周世澜平素不检,未曾想到他居然是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是了,就是周世澜了,不会是别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心心念念,如此认定,却又并未深究。

纵然心里面隐隐有个极可怕的猜测,也不肯细思,甚至连自个儿都骗了去。

那些蛛丝马迹,那种种疑窦,百里策也不是傻子,若有所觉,却统统视而不见。

然后有什么自以为是的尊严、美好,就这样子生生裂开了痕迹,这样子碎了去。

使得他每次见到一无所知的苏叶萱,就不自禁的感受到浓浓的厌恶,仿佛揭破了什么百里策自己也是不愿意面对的隐秘。

他甚至使了些法子,令苏叶萱身负恶名,离得自己远远的。

然而就算是离得远了,一切却也仍然恍若噩梦一样,让百里策长长久久陷于这场醒不过来的梦魇。

之后苏家被屠,苏叶萱被活活溺毙,青麟举兵而被杀。

这一场噩梦,十数年仍然是纠纠缠缠的。

就算一切已然平复,饶是如此,那属于海陵郡的噩梦犹自留下了一件遗物,就是百里冽。

每当自己瞧见这张玉色的面容,以及百里冽脸颊之上的柔和恭顺,就情不自禁,心中涌动了缕缕厌恶,甚至翻腾一缕隐匿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纵然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属于海陵郡的噩梦,仍然好似极为顽强的缠住他了。

那漫天的血雾,却仿佛犹自瞧见那红裙翩翩,轻盈的掠过了碧绿色的草地,仿若一朵冉冉飞过来的红云。

百里策仿佛瞧见了,苏叶萱脸颊之上蕴含着温柔善良的萧英,轻盈的向着自己掠了过去。

他却又惊又惧,不要过来,她,她不要过来。

这十数年的噩梦缠绕,心魔顿生,他,他只盼望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有认识过苏叶萱。

那个女人,就是因为认识了她,自己原本应该荣华富贵,开心快活,这些统统都没有了。

就连苏叶萱生的孽种,他好歹毒,他居然亲手弑父。

自己果真没有看错百里冽,他果真心肠狠,是个恶毒种。

那淡淡的血雾,好似缠绕着百里策的梦魇,仿佛是多年来刻意忘却,想都不乐意去想的嫣红身影。那样子的恐惧,让百里策如今丑陋粗鄙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更加扭曲难看。

百里策下意识的伸手逐走,然而那手伸到了半空之中,却不觉微微一僵,旋即咚的软倒。

他脑袋一歪,顿时气绝身亡。

秋风瑟瑟,吹动了轻盈飘浮而下的落叶,让那风中也是禁不住席卷了缕缕的森寒之意。

昭华县主府中的婢女,却也是轻声念着杜清姿遗留书信之中那些触目惊心的秘密:“妾身临死之前,已然留下书信,死后送入冽公子手中。倘若,倘若——”

湘染言语微顿,竟似有些读不下去,略略迟疑之后,方才读了后面言语文字:“倘若冽公子期限之内不肯亲手弑父,那老宣王为何而死,妾身虽死,却自会有人散布,闹人尽皆知。宣王御前失仪,已然落罪,绝不乐意再添弑父之罪。冽公子虽为宣王亲生骨肉,却不得宣王喜爱,宣王必会牺牲亲子以全自己的性命。困兽之斗,勇者而胜。若百里冽心慈手软,必为生父所牺牲。实则此事无需证据,只要宣王府推出一人交代,以承其罪。父子二人,究竟谁生谁死,妾虽已死,却也心中笃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百里冽年纪虽轻,心狠手辣,却胜其父。百里策必定命丧亲儿之手!妾身泯灭人性,为求复仇,挑动父子相残,已然自沦修罗地狱,死后必下炼狱,受尽苦楚。然而终究甘之若饴,此心不悔。”

“将军外冷内热,一片赤诚,看似坚强,却容易为情所趁。妾身虽死,之所以遗下书信,只为相劝将军。百里冽虽为苏叶萱之子,却已然无可救药。将军为他寻了千般理由,万中开脱,殷殷期待,却是授人以柄,害人害己。将军对他,实在太过宽容。百里冽空有皮囊,心实腐坏,救无可救。将军自欺欺人,莫要误人误己。人皆有命,不可,强求。”

湘染念完,心里也是一阵子的翻腾,那个孩子毕竟是小萱郡主的孩子啊,却不觉手指一松。

那白花花的一片片信纸如雪花也似的散落在了一地。

湘染一惊,赶紧弯下甚至,将那一片片信纸仔仔细细的捡起来,没留下一片。

元月砂那精致的容貌,却好似化为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具,竟似瞧不出任何的表情。

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来,她做男孩子的打扮,一脸阴郁的藏匿在树上。

却死死的盯住了相拥的两道身影,懵懂而迷糊的看着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孩子,是懵懂的小兽,甚至并不懂那所谓的男女之情。

她实在不明白,那两个人为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十分的欢喜。

可是那股子欢喜的劲儿,究竟从何而来,元月砂却也是一点儿都不懂,一点都不明白。

只记得那清风轻轻拂过了自个儿的耳垂,将那只字片语,就这样儿轻轻柔柔的吹入了自个儿的耳中。

“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那细细呢喃的言语,蕴含着含糊不清的情愫,糅合着莹润明润阳光,轻盈的飞过了树上少年的耳垂。

再要仔细听的时候,竟然也是一点儿都听不到。

过去的一切,却也好似摔碎的玉,再也拼不回来,也是找不到回来。

宣王府中的百里策,也早过了青春年华,死的时候狼心恨意,一颗冰心。那狰狞的容貌,一如他心里种种,煞是难看,表里如一。

他身子犹自温热,可已然化作那一具尸体,再无呼吸。

百里冽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他死死的咬紧了唇瓣,手掌轻轻的颤抖,似乎连手中染血的宝剑,也好似拿捏不稳了。

百里冽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他不觉大汗淋漓,仿若染了一层重病。

旋即他好似打心眼儿里冷哼一声,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原本打算对着百里策一番轻柔言语,告诉百里策自己的种种算计,让百里策临死之际,也是死不瞑目。饶是如此,他终究未曾如此行径。之所以这样儿,并非百里冽有些许不忍。而是因为他忽而想得十分通透,倘若靠着折磨百里策而求心中欢喜,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憎恨。而之所以心生憎恶,也不过是因那心口究竟还是有所介意。

想到了这儿,百里冽慢慢的扣紧了手中剑柄,心里面也是不觉稍稍安稳了几许。

他的一颗心,忽而又变得熨帖而安稳。不错,自己杀死百里策的理由,唯一的原因,就是百里策的死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不单单是百里策,以后自己剑下所杀的每一个人,流的每一滴血,都全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而不含任何的感情。

做大事的人,就是这样子的。

百里冽忍不住想起了杜清姿的信,这贱婢可恨,而那可恨之中又蕴含了一股子的神秘。可恶,这个贱婢究竟是什么人指使,要挟于自己?

不过不要紧,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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