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纵使天堂陨落(十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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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一直保持安静的罗兰开口,眯起的眼睛再度看着李林。

“要是占领整个查理曼,可能会引起其他阵营的激烈反应,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一边要镇压占领区的反抗运动,同时和其它国家作战。但如果只是解除查理曼的武装,确保今后不会卷入与他国的纷争,各方就都能接受。不,是不得不接受,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后,民众和国家都已经疲惫了,没有人会拒绝这种‘根绝纷争的提案。政治家们不能悖逆这股思潮,也提不出反驳论据或者替代方案,最终大家都会同意。”

“诚然。”

淡然回应到,李林的目光转移到罗兰身上,沉静的目光仿佛在催促罗兰说出自己的选择。

深吸一口气,少年以坚决的语调继续说着。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能违反‘神意代行者创设的法律,无论是否愿意,谁都无法修改或者拒绝‘神所设定的律法。”

卢梭在关于立法者和宪法的关系描述中有一段精准的发言。

——这种超乎俗人们能力之外的崇高的道理,也就是立法者所以要把自己的决定托之于神道设教的道理。为的是好让神圣的权威来约束那些为人类的深思熟虑所无法感动地人们。但是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代神明立言,也不是当他自称神明的代言人时,他便能为人们所相信。

不是神明却充当“立法者”是相当危险的,当神圣光辉不再的时候。人们会反过来憎恶那些束缚了他们的法律,为曾经接受那些法律感到羞愧或耻辱,会想方设法否定曾经接受的法律。并且连立法者本身也予以否定。这正是身为“人”的极限,所以古往今来的宪法总会给人“是人民自己选择了那个宪法”的映像,因为人唯一无法否认的是自己。

但李林完全不受这方面的限制。

他是实质上的独裁者,超越所有种族的超越种,不受任何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其力量可以干涉物质存在形式与空间的全能存在,更是每个种族都无法也不敢否定的“神意代行者”。在无法与母神产生交集的芸芸众生眼中。他几乎就等同于神。

一位神明设立的法律。有谁能予以否定?有谁敢去否定?战后国际会议上提出这部宪法的瞬间,所有人都只能按照设定好的剧本前进,登上新的舞台开始新一轮演出。

“这不是什么和平。也不是根绝纷争,这不过是20年的休战。”

“……”

没有肯定或否定,李林沉默着承受罗兰的视线。

罗兰的发言和1919年费迪南德.福熙元帅对《凡尔赛和约》的评价惊人的相似,不过老元帅是因为战败国被收拾的不够彻底发牢骚。罗兰则是为战败国被收拾的太彻底而忧虑。

“查理曼确实被解除了武装。再也不会加入到与其它国家的战争之中,可纷争本身并没有消失。倒不如说,因为查理曼的彻底失败以及失去了进行战争的能力和权力,亚尔夫海姆可以集中精力来消化战果,通过整合资源来准备下一场战争、下下场战争。”

李林超脱的表情两侧,布伦希尔投来警告的目光,尼德霍格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足以撼动空气的杀意一点点提升浓度。室温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低。

“和平时期准备战争没有错误,国防的根本目的就是通过准备战争来阻止战争。可是……为了生存就必须建立起财团。为了独立建立起亚尔夫海姆,为了从影子里走到阳光下必须和查理曼一战,为了保住胜利果实必须准备新的战争——这种循环有尽头吗?自诩为变革世界的力量,这样行吗?”

站起身的罗兰紧盯着李林,紫眸中隐约带着一丝热度。

“无论是战略、战术、技术层面,精灵阵营都已经取得无可比拟的优势,如果真的爆发全面战争,相信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经济、政治、军事——所有层面都会实现真正的主从逆转。可没有对话,也没有调和,单纯凭借武力、经济和神权形成统一,且强行推进的支配不是更加导致人心郁结,到时候就用技术手段让其他种族规格化,彻底从思想上根除一切反抗吗?不要用什么‘为了战争瞎话来搪塞,通过被你们拿来做实验的人,我已经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进度。这种几乎快完成的技术只要简单转化一下,就能迅速推广应用在普通人身上。”

李林一言不发。面对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养父,罗兰以带有明确感情色彩的声音说到:

“拒绝调和,也没有革新,只是让强者和弱者立场对调,然后整个世界就此僵化固定来延续下去的未来……你觉得这能称之为未来吗?决定要以神明使者的身份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人,觉得这种事——”

“不存在好坏的问题,只是这就是人世常理。”

斩钉截铁地打断让罗兰的身体似乎晃荡了一下,透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声音继续说到:

“旧吉尔曼尼亚王国崩溃至今,人类改变过吗?引入了新技术之后,人类的思维模式有变化吗?对闭上眼睛、蒙住耳朵,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家伙,你要如何去共鸣?”

“这种事……”

想要以财团的介入和舆论操作来反驳,可在李林的断言面前,罗兰发现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一直保持坚毅的眼神也露出些许动摇。

财团提供了新技术和全新的生活方式,可人们的思想并未随之发生变化,甚至可说是更加堕落了。

为了维持繁荣,需要更多的资源;为了得到资源。需要开拓殖民地;为了瓜分殖民地,需要更强的军备;有了更强的军备,想方设法排除一切可能成为阻碍的对象——

把责任推给财团是轻松的做法。却经不起一点推敲。

诸国之间的纷争;国王、贵族们与教会的纷争;人类与兽人的纷争——在财团兴起之前便已存在,无论有无李林的介入,业已存在且近乎于制度化的纷争都将继续存在下去,李林所做的只是将所有矛盾激化引爆。就算没有他插手,斗争的火种也迟早有一天会蔓延、爆炸,将所有一切卷入,烧得精光。

“人类和大部分智慧种身上并不存在实现相互理解与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和平对他们来说是幻想。共存则是噩梦。他们的主张固然有自己的理由,可要让没有可能,也不想改变之人实现幻想。难道不需要先调教一番?”

嘴角再度扭曲起来,面对仿佛处于遥远彼端的面孔,罗兰全身都僵硬了。

教育智慧种,管理世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神和被神所承认的代言人。此乃绝对的理法。

那双总能洞察先机的眼睛无声诉说着,被那道视线紧盯,罗兰感到腿软。

“我并不是要否定你们的理念。承认不同理念的合理成分,加以借鉴、吸收,这是成熟的做法,也是成年人的气度。但理想终究是理想,因其虚无缥缈才显得美丽。然而现实沉重又残酷,你们的理想是否能撑起整个世界的重量呢?你们是否已经有了为实现理想。不惜一切的觉悟?就算把成千上万人推进地狱也在所不惜?”

被看不见的手所推开,罗兰心中有股踩空的感觉。

“不要说这个问题你没想过。在外面这么些年,总督也干了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掌握权力的同时,责任和罪业也在肩膀上。光凭一腔热血和年轻气盛,无法称之为气度,更不可能承担世界的重量,最终只会被现实压垮罢了。”

如此接着说道,李林起身离开餐桌。他的背影变得歪斜扭曲,罗兰感觉脚下打开了无底深渊,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好好想想吧。”

李林的声音变得十分遥远。朦胧中感觉到布伦希尔离开餐桌拿起内线电话说了什么,但身体与头脑都动不了。

不思考不行。在被吞没到这个无底深渊之前,不想些什么不行。越是焦急,思考便越混乱,罗兰清楚的感到指尖正在变冷变硬。

“你还有许多该学的事。世界很广大,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隅风景,等你能彻底理解何为真正的大义之时,我也会感到高兴。”

李林放下撑住下巴的双手,几乎同一时刻,杰勒斯和德基尔也进入房内。罗兰虽想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身体却还是动弹不得。直到两条胳膊被挟住,半强迫地将身体转过去后,罗兰像被缝在地上的脚才跨出了一步。

就这样被拖着走开,即将穿越舱门之前,罗兰停下脚步回望端坐在餐桌那端的伏朗托。无视于跟着左右两侧冰冷的视线,少年挤出沙哑的呐喊。

“你打算成为神明来管理世界吗?齐格菲.奥托.李林!!”

餐厅内安稳的空气瞬间凝结,视线先是聚焦在罗兰身上,然后又转移至李林。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罗兰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李林的回答将会决定某些事情的想法并未动摇。

迎着耿直的视线和问题,餐桌上单插着的蔷薇后方,嘴唇一张一合。

“现在的我,定义自己为一个容器。”

“容器……?”

“用以承载母神的意志和被放逐到世界尽头之人的诉求,只要他们期望的话,我就会化身为神明或是恶魔,所谓神意代行者,便是为此而生的。”

感到深邃的目光洞穿了身体,罗兰失去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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