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蛤|蟆正对着杨树在尿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朝梁薇笑笑,那种笑,让人起毛。
陆沉鄞揽住她的肩示意她继续走,只是小小的揽了一下,很快就松开。
梁薇小声嘀咕道:“那老头真恶心。”
“他就那样的人。”他淡淡的说。
“那个老头没家人吗?我怎么看他脑子有点问题啊。”
“听说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平常和他讲话倒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陆沉鄞侧头看她,她今天穿得很好看。
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站一起,十分搭。
......
五天打针的钱陆沉鄞帮梁薇结了。
梁薇依旧晕针晕得黑天昏地。
陆沉鄞只是让她靠着缓神,想等她清醒过来再走。
董医生好心叮嘱道:“这一个月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注意休息。”
“好,谢谢。”陆沉鄞替她回答。
见她皱眉干呕阵阵,陆沉鄞也皱起了眉,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背安抚拍打。
董医生的妻子说:“小陆你还真是老好人。”
陆沉鄞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回答道:“我家的狗把她咬了,应该负点责任。”
“诶,我听说你家那狗咬了好几个人了,不杀留着干嘛,等它再咬人?”
“已经被舅舅牵起来了。”
董医生的妻子嗤笑一声,“下回逃出来再咬人,那可得有罪受了。”
陆沉鄞沉默着。
他知道周围的人怎么说。
那些恶言恶语和对外来人口的不欢迎都藏在他们微笑客气的面具下。
董医生的妻子又说:“记得把狗牵牵好,要是把街坊邻居咬了,不好。”
陆沉鄞点点头。
梁薇睁开眼,已经没有了晕眩感,她示意陆沉鄞离开。
走出董医生家,梁薇说:“终于最后一针了,不用听她们那些酸话了。”
“嗯。”
“你不开心了?”
陆沉鄞摇头。
梁薇啧了声,“你这脾气怎么这样,一眼不合就不说话。不开心就不开心,说出来,沉默算什么。”
陆沉鄞偏头深深的凝视她。
他是不开心。
这一生,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唯独那么几件特别深刻。
比如那个男人进了她家。
比如他们明天没有理由可以见面。
梁薇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觉身边没人,回头才发现他停在那里不动了。
高耸的杨柳树挡住了月光,柳条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偶有枯叶落下。
是入秋的季节了。
“你怎么了?”
他只是凝视她,映着幽深的夜。
梁薇走到他跟前,笑着,黑发飘扬。
“你在想什么?”她问他。
他沉沉的问道:“明天,明天你想做什么?”
梁薇垂下眼,像是在认真思考,良久,给出答案:“大概睡一觉吧。”
他又问:“那后天呢?”
“还没想好。”梁薇拍了下他的肩,“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梁薇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她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背过身,接起电话。
那头似乎说了很多,梁薇咬破唇,血从里面渗出,腥气瞬间充斥满这个口腔,到最后,她低低的应答了句我知道了。
她握着手机,白皙的手背节骨吐出,淡青的血管微微凸显。
梁薇双手抱臂,吐了一口气,以尽量温和的语气对陆沉鄞说:“看来我明天不能睡个好觉了,后天的行程也要定了。呵,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我先走了。”
她朝他挥挥手,步伐紧凑的离开。
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一声又一声,似寺庙里的钟声,让人清醒。
她的明天没有他。
陆沉鄞回到家,倚在水池边。
他望着梁薇的卧室,灯亮着。
那座别墅不论外观还是装修都是那么高档精致,和她一样,或许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也是一样的。
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心生烦闷,他回屋拿烟,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抽,烟雾都深深吸入肺部。
葛云已经带着小莹去睡了,李大强大概也在屋里。
耳边很清净。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他听到梁薇院子里车解锁的声音。
他碾灭烟起身望去。
梁薇在倒车。
她要离开。
陆沉鄞往前走了几步,又止住。
梁薇好像没看见他,着急的开车就走了,只留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淡淡余音。
就像她那天说的,她会离开,他也会。
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结识而已,只不过对她动心而已。
这年头,这些都太不着边际了。
她那么好,活得那么高贵,他呢,不过是个没学历没钱的穷小子。
她随便一场牌就可以输掉他一个月的工资,眼也不眨。
那份阔气,这辈子可能他都不会有。
他站在爬着青苔的泥地上,月光将他的影子踩碎。
(三更)
梁薇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才达到龙市,到市中心的医院的时候已经天明。
她从车里下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有点晕眩。
清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店铺也都没开张。初秋的早晨有点冷飕飕,街对面飘来袅袅的雾气,她去那家包子铺买了豆浆和馒头。
她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没化妆,看起来很干净干练,包子铺的小伙计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医院十点才能探病,现在才七点多。
梁薇吸了口豆浆,沿着熟悉的街道走。
幸好,那家肯德基没关门。
她走上二楼,坐在床边,可以看到龙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街上偶有几个行人骑着电瓶车驶过,还有最早一班的公交停在红灯前,车厢里空荡荡。
今天是周末,街道应该会更加繁华热闹。
两三个穿校服的女学生端着托盘上来,坐在梁薇前面一桌,皮间散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还泛着金黄,唔,染过了。
梁薇认得那校服,马桥高中的。
周末还穿校服,看来是艺术生补课。
这个学校倒是几十年如一日。
她轻轻的笑了笑,瞥向那个十字路口。
她喜欢看街上的人来人往,看他们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和神情,世间百态也就是这么回事。
对桌的一女生突然大骂一句操。
梁薇没转头,只是静静的听着。
那女生说:“那个贱人,居然敢抢我男朋友!昨天真是气死我了,还跑来和我炫耀,*货,妈的,再和我嚣张我肯定弄死她!”
其余两个女生附和着。
她们吃完东西走了,梁薇依旧坐在那里,玩玩手机打发时间。
太阳整个出来了,肯德基人也多了,街上开始车水马龙了,这个城市复苏。
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十分不舒适。
安静到繁华的孤独,无知青春的嚣张跋扈。
这些她也都曾经历过。
为什么要承受,为什么要经历,有时候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命。
她的发散在一边,挡去阳光,梁薇回过神时已经九点多了。
拖地的清洁工时不时看看她。
她把垃圾扔到垃圾桶,走出肯德基。
走到医院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她拨了昨天的那个号码。
“哪个病房?”
那头的男人说:“五楼,503号。”
普通病房里有三张床位,都住满了,走廊里也都是搭的床。
熬了一夜的小护士眼袋深重,撑着下巴在打瞌睡。
梁薇穿过那些临时病床,寻觅一阵才找到503号,靠走廊尽头。
“薇薇,你来了啊,快进去吧。”男人灌热水回来正好在门口遇上。
梁薇看向他,耳鬓已经有了白发,面容也苍老了不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还算客气的笑容。
“快进来。”男人打开门,招梁薇进去。
徐卫梅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今天阳光好,照在她身上看着很干净。
“老孙,这是你女儿?”隔壁病床的老头子问道。
孙祥尴尬的笑笑,没多说,别人以为这是默认了。
老头子的老伴说:“你女儿长得真好看。”
梁薇浅浅的吸了口气,在徐卫梅的床边坐下。
孙祥把热水壶放好,对梁薇说:“哎,医生说不知道什么事时候才能醒,抢救了一夜,捡回条命。你上大学后就不常回来,你妈经常念叨你,她要是现在醒来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躺在病床的女人皮肤褶皱,岁月毫不留情在她脸上划下一刀又一刀。
孙祥又说:“你以后多回来看看你妈,她也不容易,过去一直拼死拼活的赚钱,要贡你上学又要还......哎,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
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宁静,其他两床的人似乎都在看着他们。
梁薇不想被别人看戏,对孙祥说:“我们出去说。”
走廊里满是人,她把孙祥带到楼梯口。
简单明了的开口道:“以前那点破事你别再和我提,也别当着别人的面提。”
孙祥拱着手,点点头。
梁薇:“等她醒了我就走,别和她说我来过。”
孙祥惊讶的抬起头,“你妈一直在念你,薇薇,别这样,陪陪她,我们都老了,别的不求,只求子女多陪陪自己。”
梁薇笑了笑,“叫孙朝陪就行了。”
孙朝是他孙祥的儿子。
比她会做人,比她孝顺。
孙祥说:“这怎么能比,你是卫梅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是你妈啊。”
“孙朝一口一个妈,不也叫得挺顺的,脾气软到骨头里。”软到骨头里,贱到血肉里。
见孙祥一脸难堪,梁薇说:“你回去睡吧,今天我来守。”
他一夜没睡,眼睛红得都快滴血。
“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叫我。”孙祥走得很慢,他腿有风湿,一直不好。
梁薇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咬紧了牙。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他妈的,到底算什么。
......
刚过午饭的点病房来了一些人,时隔多年,所有人都变老了。
徐卫靖提了水果和补品,见到梁薇他也很惊讶。
黄|菊娟一向是直肠子,看见梁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连夸她越来越漂亮了。
黄|菊娟捏了把徐敏的手臂,“怎么不叫人?”
徐敏摘下耳机,懒懒的叫了声姐。
梁薇站着窗边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们。
徐卫靖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子心中很感慨,“早上接到你爸爸电话吓了一大跳,脑溢血可不是个小毛病。”
黄|菊娟哎哟了声,“这啥时候醒啊?”
梁薇倚在窗台边上,双手抱臂,淡淡的看着他们,说:“不知道。”
黄|菊娟走到梁薇身边,说:“今年27了吧,男朋友定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
“那得抓紧点,都二十七了。”
梁薇挑挑眉。
徐卫靖转过头问道:“你爸呢?”
梁薇:“你说什么?”
“你爸爸人呢?”
“我爸爸不是在牢里蹲着嘛。”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徐卫靖面色不佳,被她的话噎住。
他缓过神来,语重心长的说道:“薇薇啊,你孙叔是个挺好的人,别这样。”
她看着他,抿唇,冷冽的眼神让徐卫靖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事。
徐卫靖叹了口气,说:“今晚你候着?”
“嗯。”
“那行,明天我来。”
黄|菊娟张大嘴,小声的对徐卫靖说:“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不上班了?”
梁薇说:“不用了,我和那个人轮着来就可以了。”
徐卫靖也不敢忤逆自己的妻子,懦弱的点点头。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他们走了,病房又清净了。
梁薇坐在那里,看着面容安详的徐卫梅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火。
但是她不能对这个女人大喊大叫,也不能责怪她半分。
她一直坐到日落,好似做了一场大梦,黑暗来临时突然清醒。
隔壁的老太婆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不吃饭吗?食堂现在开着。”
“好,谢谢。帮我看一会我妈妈,我去打个饭就回来。”
“好好好,去吃饭吧。”
龙市的气温比南城低很多,昼夜温差特别大,梁薇从电梯里出来,穿堂风吹得她浑身一抖。
跟着指示牌走到食堂,食堂里人也不多。
都是些没味道的食物。
梁薇点了份牛肉面,面要现煮。
她坐在餐桌边等。
手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她没有打开网络,仿佛与世界隔绝。
翻翻短信记录,除了一些推荐短信和垃圾短信,也只有陆沉鄞了。
她点开对话框,给他发短信。
‘你在干什么?’
这个时间点不用猜也能想到,他在吃饭啊,吃完饭洗澡睡觉。
他的生活枯燥又死板,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他昨晚问她明天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深奥。
面打包好,陆沉鄞还没回她短信。
冷风打在身上,梁薇走得并不急。
风越来越大,似乎是要下雨了。
梁薇回到病房的时候,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
面已经糊了,她依旧吃完了。
隔壁的老太婆说:“你今晚打算怎么睡?”
陪夜的人是没有床位的,多数都是在病人身边倚着睡,或者打地铺。
梁薇把碗筷收拾好,说:“我就这样坐着睡就可以了。”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像我这把骨头,坐一夜大概第二天直不起来了。”
梁薇笑笑。
他们都睡得很早,也十分容易入睡,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外头风雨交加。
梁薇看了下南城的天气预报,说是有小雨。
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隙里挤进演变成怪物般的呼啸。
他始终没有回复。
梁薇放了手机,双手枕在床边上,试图入睡,她的母亲就在她身边,却并不能为她带来一点点的安全感。
萧瑟的夜,微凉的心,孤单的一个人。
她想起那个要陪她过完中秋才肯离去的陆沉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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