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初入抚顺将军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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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将军府,生活起居没有在赫图阿拉那般优厚,只这充满了明代建筑气息的府苑分得一出小屋住下。隔壁就是书苑,我除了帮着李夫人做些杂务外,就是逢一三五在书苑给李延庚和李延龄二人上一个时辰的课,教几句基础的女真话。

李延庚一直是抱着汉书,独自个儿在窗边看着,也不听我讲,我知道他是挨不过李永芳才硬着头皮来的,对女真话没有半分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忿恨在心。我就专心教着李延龄,他和豪格年纪差不多,梳个小高冠,胖嘟嘟的,连汉话都有些说不太清楚,却专注地跟着我牙牙学语,我教会他的第一个词,是阿玛。

李永芳平日大多数时间会跟着部下外出吃酒,有时练兵,有时巡城,总之极少在府上。李夫人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操持着整个将军府的大小家务,虽然将军府上也有不少下人,但事无巨细,她都争着亲力亲为。不过对古代的女人来说,除了这些事情,她们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不过是个闲散人也。

而我呢?我的生活,除了想念,还是想念。

只有这份想念,能支撑着我活着。

于是,我开始在专注地收集着辽东的大小事情,每一天,都满心欢喜地能等来建州的消息。无论是走街串巷里听来的也好,还是在将军府上得到的消息也好。我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空虚度日,我想利用在抚顺的时间,了解更多有关大明的动态和消息,掌握更多内部的情报。这一切,就从抚顺开始,从这个将军府开始。

李永芳此人,官三品,职位是抚顺所游击。明朝的制度是,在辽东并不设郡县,但立卫所。所以抚顺也好、辽阳也好、沈阳也好、建州也好,统称卫所。这几年,建州加快了统一的步伐,早在□□哈赤出兵叶赫前,明廷便已经有了觉悟,要加强辽东边务,以备不时之需。遂加增了抚顺这一边境重镇的兵员。于宽甸调拨六百名隶之抚顺,而改备御为游击,即以李永芳摄其事。

其实游击一职,作为武官,上头还有很多更大的官衔,比如参将、总兵。只不过在抚顺所,李永芳的职位已是最高的将领,不仅如此,在历任的抚顺官员里,也是官职最高的一位。所以在抚顺,大家都称呼他为李将军。

李成梁与世长辞后,辽东的总兵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出名的杜松和麻贵,到前年的张承荫,和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木芮。没有一个能驻守辽东超过两年以上的。就连巡抚辽东多年的熊廷弼,去年也因督学时棒打生员致死之事,与巡按御史荆养智在奏折中相互攻击,弄得两败俱伤,最后一个弃职,一个还乡。其实熊廷弼巡按辽东这几年,光是弹劾李成梁一事,就可以看出他有不畏强权之心。后来那几年,他一直上奏修缮城堡,坚持防护边疆当以自受为上策,并且彻查大将小吏,杜绝行贿之风,如实核查军情。当年不少跟着李成梁的部下,都被他查了个干净,纲纪大振。可见他是个有心作为之人。只可惜官场沉浮,一向是如此,谁人会没有一点把柄被人捉住呢?一朝起就有一朝落。而对如今的辽东来说,并没有一个像李成梁一样能够统掌大局之人,熊廷弼回乡后,更是如一盘散沙。

然而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建州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大张旗鼓地和明廷宣战。

女真部落后代再多,种族再怎么兴旺,也还是抵不过数千万计的汉人呐。何况建州才马不停蹄地征完了辉发、乌拉等部,在叶赫吃了一次瘪之后,怎么说也要一年时间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所以,明廷和建州的态度都是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以求和为主。

这日我照旧在书房讲我的课,见李延庚正读一本我从未见过的书。在将军府住了这些日子,把书房的书都翻了个遍,单单是没见过这本。我见他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了好几日,耐不住好奇心,才终于在一日同他搭话,问道:“大公子近日都在读什么书?”

李延庚向来是不愿同我搭话的,即便是我主动问话,也是毫不客气地甩脸色给我。今日这一问,我本未报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他竟是出人意料地问答道:“是《张太岳文集》。”

“张太岳是何人?”我问。

没想到李延庚啧啧鄙夷道:“若是连张太岳是何人都不知,你还算是个汉人吗?”

我……确实只算半个汉人。古有云,不耻下问嘛,即使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在古人的事情方面,他毕竟比我懂得多谢。

“鄙人浅陋,请大公子赐教。”

李延庚合上书,“万历首辅——太师太傅张居正。”

张太岳这个名号我不知,但张居正三个字我还是知道。这个被后世品位明朝第一政治家,实施的改革变法不仅带明朝进入了中兴之势,更在军事上明智地任用了“南戚北李”镇守边关。虽然他身后有太多两面的评价,说他是良辅独将,也有说他奢靡独断,但不可否认,他在明史的知名度不亚于任何一位皇帝。

“这本《张太岳文集》,所著为何呢?”

我一时间充满了想要一读的*,既是张太岳文集,那定是张居正本人所著之书了,我倒真想看看,这万历第一首辅到底是何等的英才。

“不过是张太岳生前的一些政事奏疏,”李延庚又哼了一声,“里头有些政绩,我甚是欣赏,只可惜……当朝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慧眼清明。”

“我若是想让大公子将此书借我一阅,多半是不可能了吧……”我暗叹一声。

李延庚当然是不会把书借给我的,将书抱在怀中,“这书你看了也没用,唯有一条,我倒是挺想念给你听的。”

“说来听听。”

“万历初,张太岳当国年间,军政败坏,边患不断,其主张‘以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主’,且对待农民起义潮,应当‘得盗即斩’,强硬镇压……”

李延庚咬牙切齿道:“对付逆贼窃国之人,就当反一个,杀一个!对待这些边民胡酋,更是该早早处杀以绝其根患!”

我听他此言,被生生给嚇住。他年纪轻轻,却有着如此深强烈的护国之心。他对胡人如此深恶痛绝……要是他日,他知晓他的父亲李永芳,实则是个“亲胡”之人,该不会提刀弑父吧?

我不敢再跟他讨论下去,更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半点对建州的关心,和对明朝灭亡的预料。

至于那本《张太岳文集》,我也约莫此生无缘一睹了。

看见这样的李延庚,我的内心是悲哀的。朝代灭亡,前有宋朝的靖康耻,对汉人而言,这份对异族的排外之心,这份憎恶,已是根深蒂固了。虽然大清喊了那么多年满汉一家,最终呢?再怎么汉化,异族终究是异族……

我生活在那个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中国,那个少数民族其乐融融的时代。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无法扭转,所以我无法对这种民族感情感同身受。可李延庚不同,他是李永芳的长子,出生武门世家,又是在辽东长大的,镇守边疆,耳濡目染,自然有深刻的感悟。要他来日去接受一个天翻地覆的大清,该是比死还难受吧?我在心里叹惋,却也深知,一个李延庚后头,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我无法左右一个李延庚的思想,和他的刚正。更无法左右这累积在明朝百姓间的民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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